第131章(1 / 1)

徐嘉宜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一句极顶荒诞的话。咨询师像是看透了她的思绪,继续缓缓说道。

“如果不快乐,那你和赵先德在一起,究竟是因为你选择了他,还是他一步步引导着你去选择他?”

徐嘉宜顿了顿,但仍顽强地抵抗着。

“无论如何,我明明知道王静自杀了,我就不该那样做!那些私信说得很对,我又蠢,又活该。我忽略了王静的情况。是我害死了她。她才是应该活下来的人,她……她比我好太多了。”

咨询师的目光依旧温和,没有丝毫指责,也没有因她的情绪激动而急于安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嘉宜,像是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把那些最深的、最无法启齿的想法从心脏里挖出来。然后,她轻声问道。

“你觉得,如果王静在这,她会这样说吗?”

徐嘉宜的手指绞紧衣角。她紧闭双唇,不再说话,像是自顾自地在大脑里挣扎。室内很安静,她听见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低头,看见窗外的阳光透过夏末的树桠,投下的细碎光斑,落在了她紧绷的手背上,像是在安抚。

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仿佛那些光拥有重量。她缓缓地松开手指,将手掌摊开,让那些光影在掌心变幻形状。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一句淡淡的话打破了这份沉默。

“嘉宜,今天的时间到了。我们下周见。”

“好,下周见。”

徐嘉宜拿起身旁的手提包和花束,站了起身。光斑在那束白色百合上跳跃、闪烁,仿佛赋予了它呼吸。就连咨询师也不禁看得出了神。

“待会儿要去见人?”

“对,”徐嘉宜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去见她。”

徐嘉宜远远地便看见了张芳芳瘦削的背影。她依旧穿着白色的上衣和一条浅色牛仔裤,背着白色帆布袋,在墓园里直直地站着,像一株植物。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就连徐嘉宜已经走到了她身旁,都没有发现。

徐嘉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王静在照片上淡淡地笑着。那是她大学毕业时,徐嘉宜给她拍的。王静在拍照时基本不爱笑,想必王礼斌也是找了很久,才翻到这张照片吧。一束蓝绣球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墓碑前,上面还带有些水珠。徐嘉宜默不作声,也把手里的百合放到墓前。她的这个动作,才让张芳芳回过神来。

“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是你看得太入神了,不怪我。”

面对张芳芳略带嗔怪的语气,徐嘉宜自然地打了个趣。张芳芳从帆布袋里掏出来一个饭盒,递给徐嘉宜。

“喏,丁慧君今天临时有任务,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徐嘉宜打开饭盒,满满当当的料理,有肉有菜,甚至米饭上还盖了一个心形荷包蛋。

“这么丰盛,她最近有大案要破?”徐嘉宜回想起丁慧君那整理思路时得做一顿大餐的奇怪习惯。

“这段时间,她哪能接着什么大案啊,都是小案子。她是怕你不好好吃饭。而且现在,她屋子里一共住着四个人,难免菜做得多一点。”

在那个雨夜,丁慧君果断且精准地击中了赵先德的右臂,但这段影像也同时被直播了出去,引起了一波质疑。有人责怪她,面对“明显没有攻击欲望”、“只是想拥抱妻子”的赵先德,随意开枪有些过于草率,也不管她在开枪前已经大声警告了两次。恰好丁慧君之前又承担了“宣传警花”的职务,算半个公众人物,这样的质疑声浪便更大了些。于是警局只好让丁慧君先“冷”一段时间,不再负责抛头露面。但对丁慧君而言,这反倒是因祸得福。她总算可以当回那个普通的刑警了。

现在,张芳芳带着陈丽和冉冉,暂住在丁慧君家。等陈丽的离婚手续办妥,丁慧君会帮她娘俩找一个好去处。三个女人一个女孩,倒也挺热闹。唯一会影响到丁慧君工作的,是冉冉总是哀求丁慧君教她枪法,好让她提前做好去警校读书的准备。

上回徐嘉宜去她们家作客,在帮厨时,忍不住问起丁慧君,舆论的攻击会不会影响她的情绪。然后,她头一次见丁慧君头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影响的?我拍了那么多宣传片,没有一个效果比那晚的直播强。你说那些有坏心思的人,看到这样一个无情、冷血、杀伐果断的女警官,哪还敢去犯罪啊?”

想到当时丁慧君说完这句话后,帅气又熟练地单手翻锅的模样,徐嘉宜的嘴角忍不住再次上扬。

“王欣悦呢,什么时候到?”张芳芳从帆布袋里又掏出一个饭盒,“她也有一份。”

“她今天去见王导给她介绍的律师,可能来不及了。”

徐嘉宜和张芳芳同时叹了口气。

天知道,究竟那个晚上王欣悦是怎么做到在赵先德的开幕式上直播的,但无论如何,她肯定用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展览方炸开了锅,又急于找人来承担他们的损失,便盯上了王欣悦,并索求天价赔偿金,想趁机敲一笔竹杠。摊上官司的王欣悦,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好在王礼斌闻讯而来,并称自己会全力提供帮助,事情才开始有了转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徐嘉宜提议,若官司打输了,她愿意来承担这个赔偿时,王欣悦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你真小瞧我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本来就不合理,不至于赔那么多的。再说了,我自己也付得起。你静下心来,好好写。是时候重返职场了。”

徐嘉宜知道,之所以王欣悦说她自己付得起,是因为她在直播风波后,立即给这个真实事件做了个改编策划案,借着舆论的东风和自己的行业经验,已经卖出了版权。在签合同时,她只提了一个要求:由徐嘉宜本人来当编剧。

于是现在,徐嘉宜对王欣悦甚至有些避之不及,毕竟每回见到她时,她都跟催命的鬼一样,嘴里反复嚷嚷着“初稿”,将徐嘉宜摁到电脑前。

“怎么,现在你想到她就怕啊?”张芳芳注意到徐嘉宜略微的皱眉,幸灾乐祸地来了句。

“是有点,不过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急。我也很想快点写出来。”

听了徐嘉宜这句正儿八经的回答,张芳芳反而有些不适应。她挠了挠头,用戏谑的语调,别扭地问出一句关怀的话。

“现在还有很多找你求助的私信吗?”

徐嘉宜点了点头。

“出乎我的意料,比骂我的人还多。大部分都以‘我怀疑我的丈夫也在精神控制我’为开头,但多聊两句,她们还是会倾向于认为是自己精神出了毛病。”

说到这,徐嘉宜的右手又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左手的手臂上。张芳芳低头看见徐嘉宜手臂上淡淡的红色抓痕,顿了顿,而后姿态僵硬地拍了拍徐嘉宜的后背。

“徐嘉宜,别那么自恋,你不是救世主,担不了那么多责任。”

这下,徐嘉宜反倒乐了。她狠狠地拍了一下张芳芳的肩膀,以作回应。

“这句话你还是跟自己说吧。”

张芳芳‘啧’了一声,像是自知理亏似地,没有回话。

赵先德杀害秦儒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除了那段录像作为铁证,丁慧君将那台胶片相机拿去送检之后,还在底部的螺丝孔处检验出了血迹。张芳芳也在努力让他当年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然而,即便陈丽站出来作为人证,年代久远、证据不足的硬伤依然存在,正如精神控制与虐待这一项罪名,目前尚无法拿来定赵先德的罪。于是,张芳芳进行了“自爆式攻击”,重新开始用起了社交网络,并利用观者的好奇心,忽略所有低俗以及恶毒的揣测,开始做性侵害后如何留证的科普。

与此同时,她准备重返校园了。

那个雨夜,她中学时的恩师谢羽宁恰好回到国内,作为嘉宾被邀请到了赵先德的开幕式影展上,误打误撞地通过直播与张芳芳重逢。她了解来龙去脉后,私信联系了张芳芳,说愿意替她澄清当年的作品挪用事件,若她想要重新考学,她会尽最大努力支持,帮她整理作品集,申请奖学金。

徐嘉宜看着张芳芳的脸。她的黑眼圈快要耷拉到地上。也许她表面不屑一顾,内心却早已累到透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