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1)过曝
她们决定兵分两路。丁慧君和张芳芳回韶庆找线索,徐嘉宜和王欣悦则留在浦江。一方面,由于徐嘉宜和赵先德还是夫妻关系,若是赵先德又以奇怪的借口调查徐嘉宜的行踪,那丁慧君和张芳芳的线索也会暴露无疑;另一方面,她们也可以“反客为主”,留在浦江还能继续偷偷观察赵先德的行动。
这次,张芳芳和丁慧君选择住酒店,以防其它人知道她们的行踪。不过,张芳芳还是私下联系了张国强,以方便询问更多关于秦齐天和秦儒过往的消息。
打张芳芳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张国强便经常往秦齐天的地方跑。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这是因为母亲李黎华生病需要拿药的缘故。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过来,张国强去秦齐天的诊所还有一个隐秘的目的,就是赌博。
在一个镇上开诊所,无法带来那么高的收入,至少买不起秦齐天手上的那只标志性的金表。秦齐天用自己诊所的名义偷偷加盟了赌场,是小镇上成年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张国强就是他地下赌场的常客之一。他会把钞票和一沓号码纸一并送到那家充满消毒药水的诊所,而后在回家的时候,提着着李黎华的药和新的一沓号码纸。作为常客,他自然掌握了许多关于诊所的内幕消息。张国强告诉张芳芳,秦齐天的诊所欠下高利贷,是因为赌场的上线给他下套。秦齐天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强行上了杠杆,没想到上线立即卷钱逃跑,音讯全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秦儒选择辍学,回家帮父亲还债。
下高铁后,丁慧君和张芳芳便立即赶去了秦齐天诊所的门口。那儿早已关门大吉。小镇的经济不好,年轻人早已一波波地外逃,无人接盘这么大的店面,便只好由它破败着。也许是之前讨债的上过门,门口依旧留下一些发暗的红油漆。原本阔气又大方的招牌无人修缮,由于时间的摧毁,已变得千疮百孔。今天的阳光格外地好,这在韶庆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两人站在大街上,静静地看着。阳光越亮,这块烂招牌打下的阴影颜色便越沉。张芳芳沉默地将手中的包打开,随后从里头拿出赵先德的胶片相机这是徐嘉宜交给她‘保管’的。不顾丁慧君讶异的眼神,张芳芳熟练地操作起回片杆。
“不错嘛,这卷还剩不少。”
张芳芳拿起相机,对着诊所构好图后,按了一下快门。闪光灯突兀地亮起,像白日惊雷。张芳芳皱起眉头。
“我没开闪啊,出毛病了?”
“不是本来就这样吗?”丁慧君好奇地询问。
“当然不是,以前可以关掉的,不然拍照太容易过曝了。”张芳芳叹了口气,顺带着将相机背在身上,“没事,我只是留个纪念。走吧。”
在镇上的两人显得有些扎眼,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丁慧君的打扮丝毫不像女孩,而张芳芳那长期闭门不出而导致的白皙得过分的皮肤,也让她看上去像个病人。决定不多逗留后,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她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秦儒死亡的现场。
正逢午后,阳光越来越毒辣。两人都止不住地开始滴汗。街景越来越熟悉,张芳芳的脸色也越来越白。丁慧君两次转头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作罢。在第三次转头时,张芳芳抢先说了话。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要不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会比较有效率。”
张芳芳眯着眼睛看向丁慧君,丁慧君立即转移了视线。
“你在担心我?”
“……有一点。我怕这是那条路。”
“这的确是那条路。从招待所到我家的必经之路。那个晚上,我就是在这条路上狂奔。”张芳芳语气平静,“但不用担心,现在我没事。”
那个地方离诊所不远,就在一条大街的拐角处。在她们小时候,这里还算比较繁华,但现在看来,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街道。几个老女人坐在街角阴凉处扇着扇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这让张芳芳和丁慧君都有些恍惚。她们似乎从二十年前就在这坐着了。两人尽量自然地走着,而后在马路边停下,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普通的窨井盖。
“是这吗?”张芳芳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应该是。”
过了六年的时间,这里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两人站了会儿,丁慧君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而后又回归到无所事事的状态。张芳芳掏出相机,开始给眼前的场景构图。然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将相机的角度往上抬。一盏破旧的路灯径直伫立着。
“慧君,快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丁慧君迅速从包中掏出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张芳芳看了几眼后,再次拿起了相机,并调整起了自己的脚步。她缓缓抬着头,一边观察一边挪动着,走上了马路,忘我地继续寻找着合适的角度,甚至险些被一辆三轮车撞上。
“喂,危险!”
“没事,快找到了”
直至在窨井盖的正前方站定,一只脚几乎要踏上井盖时,她将相机微微举起,又侧了侧着角度,直至相机快要竖了过来,取景框内,旁边一棵老树的枝丫终于入了画。张芳芳深吸一口气,按下快门。闪光灯再次亮起。
“就是这里。你来看看……快点,这相机好沉,我手太酸了。”
丁慧君立即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张芳芳微微举起的相机,尽量保持一样的姿势,而后凑近取景框。随后张芳芳往后走了两步,眯着眼睛端详着丁慧君此时此刻的姿势。为了方便维持,丁慧君不专业地单手抓着相机,仿佛拿着的是一块砖头。而此时,快门在边缘朝下的位置,若不用另一只手,很难一边保持稳定、一边按下快门。
“……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很像,难道这会是巧合吗?”
张芳芳没有回应丁慧君的感慨,而是看着她手握相机的姿势,皱了皱眉头,拿起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并自言自语起来。
“太奇怪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合理的摄影角度,尤其不可能出自那个热衷于完美构图的疯子。”
丁慧君放下相机,而后看向了张芳芳的后头。
“虽然过了六年,我想,还是可以去碰碰运气。”
张芳芳顺着丁慧君的目光转过身,看见了一个饮品店,门口有一个破旧的监控,正对着这个普通的路口。丁慧君二话不说,将相机塞给张芳芳后,便往饮品店的方向走。这儿曾经是附近的学生们常来的地方,现在生源减少,不知是否还能维持营生。店里头只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在桌子上自顾自地画画。饮品店里没有开空调,门口的透明帘子本是为了阻隔外面的热气,现在却只让店里头更加闷热。张芳芳没有走进去,站在门槛前,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丁慧君回过头来,由于隔着那肮脏发黄的帘子,看不清张芳芳的表情。
“怎么了?”
“没事。”
即便只隔着个帘子,张芳芳吐出的这两个字也显得过于遥远,仿佛是从记忆的深处艰难抵达现场。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几滴汗从她的脑门滴下,瘦弱的身形显得愈发摇摇欲坠。丁慧君担忧地发问。
“中暑了吗?”
张芳芳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那个在桌子上画画的小女孩。背对着门口的她长发低垂,盖住了脸,张芳芳只能看见她正在忙活的画。那粗糙的草稿纸上,有一栋蓝色的房子,房子门口用黑色的蜡笔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像是父亲和女儿。她似乎正在透过房子的窗户,努力地画着屋子里头的什么人。
“冉冉,有客人来了吗?”
后厨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被称为冉冉的小女孩没有回头,心不在焉地向里头回复道。
“是!”
“让你不要在外面坐着,你非得坐,来客人了也不提前说一下……”
后厨的中年女人一边嗔怪着冉冉,一边往外走。那是一个年龄约五六十岁的阿姨,嘴上涂着鲜艳又突兀的红,走出来时正摘着塑料手套,手套上似乎还沾着些湿漉漉的深绿色物体,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让丁慧君皱了皱眉。她看见丁慧君和张芳芳后,脸上立即挂出了待客微笑。
“想喝点什么?”
丁慧君自然地走上前:“来两杯你们的招牌吧,要冰的。”
“好咧。两杯冻柠茶!”
听到这句话的张芳芳浑身哆嗦了一下。丁慧君见状,小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