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魃小小的双手死死的撑住了五彩石,咬着牙,脸上的表情苍白到吓人。她既要为那作为修补的赤色火焰源源不断的提供后续的能量,又要在完成那样的操作之前,一直都托好这一块五彩石、抵住其后那些水流的冲击,绝对不能让五彩石被巨大的水压冲击开。

这是太过于巨大的消耗,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计划的女魃本人,实际上也不知道最后的成功率究竟能有多少。

想来就算是有祭祀的加成,那应该也是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个位数值吧。

可是女魃却更加清楚的知道,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谁能够做这样的事情甚至都很难说,这个世界上面是不是都再没有人知道补天的方法。

好在她也不是一点的后手和准备也没有。

女魃轻轻的、小声的叹了一口气。

“我很抱歉,父亲。”她说。

既然炎帝都会为自己横死的女儿精卫留下功德庇佑,那么,面对女魃这个自己最为宠爱的、却又偏偏命途多舛的女儿,黄帝只会为她留下更多的偏爱。

即便是那位被众多部落奉为唯一的首领的人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会愧疚的想,如果他当年限制女魃使用自身的力量、像是她的兄弟姐妹那样普通的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落到那个力量失控的局面?

于是,轩辕黄帝留下来的不仅是功德,还有帝王之气。

可以说是一颗拳拳爱女之心了。

而现在,女魃要做的事情,便是辜负了那一份来自于父亲的好意。

但是……

小姑娘想,她并非要用住一份好意去为恶,甚至不是为了给自己牟利。

如果父亲知道了她将要做的事情的话,也一定会夸奖她的行为的……吧?

她引导着赤火,点燃了那些来自于父亲的馈赠。

普天之下,大概再不会有比这来的更加昂贵的燃料了,所以自然也生出了其他凡俗之物所难以企及的效用来金色的光雾笼罩在她的身侧,像是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手中托举着的天空似乎不再重逾千钧,而赤火炼化五彩石的速度同先前相比,也快了不止一筹。

女魃能够听见从地面上传来的祈祷声,是最真诚不过的信仰,然后尽数都化作了融入到她的身体里面的力量。

这样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恍惚间,女魃像是回到了那遥远的上古年间,她镇守赤水,一人即为一整条横贯数千里的战线;而那个时候,她的子民们便是这般,在她的身后为她助威,用舞蹈、用歌声、用祈祷来宣发那些感激与崇敬。

她的精神有片刻的恍惚,于是有本不该听到的、来自于星空外侧的声音传入她的脑中,用奇异而又优美的、像是歌一样的语言劝诱着她放弃抵抗,让“牠们”进入这个世界当中。

女魃精致的小鼻子皱了皱。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她冷声呵斥。

她自然不会同他们为伍。

毕竟在成为人人喊打的旱魃之前,在最早的时候……她是被视为赤水的女神,享有着万千的朝拜。

那声音悻悻的、不甘的退去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女魃更加用力的按住了五彩石,发现在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的、流逝的时间的作用下,五彩石已经牢牢的镶嵌在了那里,即便是松手也不会再落下。

之后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再插手,五彩石会自己成长、挑选最合适的角度,把所有的缝隙填充满,最后成为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天幕。

女魃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提着一口气,才多少撑到现在。眼下骤一放松,先前所有被刻意忽视的感受全部都涌了上来,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维持自己在空中的停留。

于是女魃从天空当中坠落,像是一颗燃尽了的白矮星,在释放了全部的光和热之后,终于落得了自己也在那样的温度下被烧毁的局面。

痛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女魃不需要去看都知道,她的皮肤上现在一定已经开始出现一条一条的丑陋的裂纹,像是濒临破碎的瓷器。

没什么,这是女魃早就已经预料到并且全盘接受了的、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想要使用自己都无法负荷的力量就是会这样,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是赤火的容器,能够令所到之处的水源干涸枯竭,是会带来干旱的鬼女。然而现在,女魃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赤火焚成虚无,走向同归于尽的结局。

红线和金铃铛从来都不是为了束缚和制约女魃,恰恰相反,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压制赤火,让女魃不至于日日夜夜受焚身之苦,也可以稍微的、让干旱之能不是那么的显著,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被女魃本人所掌控,从而拥有踏入世间的机会,而不是只能远远的待在无人的荒野,用艳羡的目光看远处发生的一切。

这是黄帝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苦心孤诣的为自己的小女儿所准备的临别的赠礼……即便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并没有能够见面,连这一份珍贵的礼物也是交由了下属代为转交。

女魃下意识的想要去摸手腕上的金铃,那会让她觉得仿佛父亲一直都在身边陪伴着她;可是直到她摸了个孔,才恍然的记起来,为了能够将补天完成,自己已经将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都压榨到了极致,怎么可能还有红绳和金铃的存在。

她像是终于从一个太过于漫长的梦境当中醒来,梦外没有父亲,没有精卫,没有她所熟悉和想要的一切,只有从手臂边划过的风,冰冷锋锐到了像是能够割伤皮肤的地步。

青衣的小姑娘从天际飞快的落下,像是一颗砸下来的流星。

她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成翻飞的灰烬,而在那几乎麻木的疼痛当中,女魃看着被填补好的那一块天空,五彩石尚未与周围的天穹完全融合,看起来还是五颜六色的样子,通透美丽,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石头。

真可惜,女魃想。

她原本想要送给精卫的,就是这样的礼物,只可惜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

那一根羽毛也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在风中翻飞,最后再也看不见,就像是女魃功亏一篑没有拦下来的友人。

她好像总是这样……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没有办法抓住,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和那些东西从她的世界里面消失。

可一切原本不应该那样发展,她是这世间最尊荣无双的帝女,理应在黄金打造的王座上,被珠宝与鲜花、宝石与荣光所簇拥着,挂着最骄傲的笑容,等待父亲为她加冕。

女魃朝着天空伸出手去。

在那天幕之后在三十三重天外的火云洞当中,是黄帝所隐居的场所,是她再也见不到的父亲。

然而,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她的手的实际上并不能够算是人影,那甚至其实只是一团淡金色的、氤氲的光雾。可是女魃在初始的惊讶后,几乎是立刻的意识到了对方是谁。

因为这双手的主人曾经牵着她学走路,也曾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会温柔的摸着她的头给予赞赏,从身为部落的首领的那一面之外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珍贵的私心,成为她的父亲。

女魃抓着那双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一直都维持着骄傲而又坚毅的表情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像是一只被打湿了毛皮显得无比狼狈的小花猫。

“父亲、父亲……”她哭着说,“我好疼,赤火真的烧的我好疼……补天也好累,甚至只差一点点,我的力量就要不够、就堵不住那个洞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