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哭了。”

两人牵着手回到五金店门口。

张婶回屋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江蓠。确认林暮晴已经恢复了神智不再发疯之后,才开口:“这孩子还真听你话啊,拿你当姐姐嘞。”

林暮晴露出笑容:“谢谢婶。”

这声“姐姐”,抵消了“傻子”的账,让林暮晴对张婶的态度和善了一些。

镇上的人不全是这样认为的,有些大老爷们说林暮晴带着江蓠,是因为痴儿想当妈了。有人看林暮晴成年了,就把母性和养育与她挂上了钩,不然怎么还带着一个小孩儿呢?除了母性使然,他们总想不出其他的。

张婶也被这样说过,她偶尔接济林暮晴和江蓠,邻居就揶揄她: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了?

张婶名叫张翠,是个平凡的妇女。

要说她和镇上的人哪点不一样,就是死了老公,没有孩子,又自己开了家五金店。

镇上五金店很多,老板是女人的却少,有人嫌她不懂金属器械,多半不来她这里。她就接上门维修的活儿,一眼就能看出水龙头哪里出了问题,螺母要用哪种型号,嘴皮子翻飞,做事也利索,十几年下来,倒也比其他店还要专业一些,也是个老师傅了。

至于孩子,她倒没有这个心思。“要孩子干啥啊,养不起,找罪受。”

她嘴碎,是八卦头子,镇上有孩子的家庭家长里短她全都知晓,也没见过得多么幸福的。没有钱,没有正常的婚姻搭子,再幸福的事儿都会像螺丝帽一样褪色生锈,变成碍眼的矛盾和负担。

所以没了老公之后,她就一个人过,不用费心费力伺候谁,专心赚自己的钱。镇上的人说她闲话,她就去说别人的闲话,一边嗑瓜子一边张嘴叭叭,别人哪里说得过她啊,反正都互相伤害了,一来一回,也不算亏。

看热闹的人见再翻不起水花,又散了去,只留下一些在屋前织毛衣的妇女,讨论林暮晴是不是被拐走的事。

林暮晴终于考虑起了任务,问张翠:“婶儿,你最近有见到李芝吗?”

她还没有到李芝的住处看过,不清楚李芝还有没有在镇上露过面。

张翠刚拿了扫把扫地上的瓜子壳,听到问话,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李芝啊,这几天也没见着,嘶,卖菜的王老四还说她也失踪了,传得神神叨叨的,你找她干啥?”

第003章 复活3

张翠口中的“失踪”,跟林暮晴“被拐”是一个性质,都是街坊邻居自己脑补出来的产物,可信度实在不高。她们还说见过外星人呢。

不过,能确认的是,李芝这阵子没有在镇上出现过。

林暮晴搪塞了两句,牵着江蓠离开街道,凭着记忆往李芝的住处走。

李芝住在旧街,好几年前林暮晴去她家吃过饭,知道住在哪一户。

她有些怀疑李芝跟自己的死亡有关,但不能完全确定,万一李芝只是路过乱葬岗呢?

也想过报警,但是很难跟警察解释自己是从坟堆里爬起来的,真要说了警察会信吗?不会,她只会被唯物主义的光辉照亮,而且她脑子有问题。

说镇上有人故意杀人,人没死怎么判呢?说故意伤人,伤口没了怎么查呢?铁锹上缠着布条,想必也没有指纹,她这样找警察,乱说一通,要被拉去药检的。

林暮晴决定,还是自己努力查一查,直接找上门去了解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再报警。

离开新修的街道走进旧巷子,落下来的阳光就变得很窄。

左侧的墙根上画了个红色的“拆”,当初说是要发展旅游业,但是字迹存在十几年,最后也没拆。不是因为什么钉子户,而是上头拆了一点没钱了,再没有企业来投资这破旧的镇子。有人拿红色油漆在后面添了两个字,“不了。”

拆不了。

林暮晴想,这个镇子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她们是被人抛弃了,这个镇子是被时代抛弃了。在这旧巷道旧光景里,各寻出路。

李芝住的那栋楼也画了红字,字迹和楼体融在了一起,混合着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比城里的涂鸦墙还要有艺术气息。

林暮晴在一楼铁门站了一会儿,旁边破碎的四格小窗户印着她的影子,脏兮兮的玻璃,看不真切,模糊看到一个面相锐利的女人,粗眉,薄唇,早已褪去稚气,不像十九岁,像二十四岁。

这是大自然给她的礼物,力气也是。

痴儿疯癫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吃,吃野草,吃泥巴,竟也没吃出事,风里来雨里去,漫山遍野地跑,还长出一副强健的体格。

唯独没有长出神智。

林暮晴朝着玻璃看了一会儿,江蓠小心翼翼地问她:“阿晴,怎么了吗?”

“没事,第一次见面,认识一下自己。”她前言不搭后语,留一句奇怪的话给江蓠揣摩。

打开虚掩的门上了楼,楼梯间还是水泥材质,狭窄,既不通风又不透光,人走在台阶上就像在走黄泉路,指不定就会碰见个什么鬼。

转角处还会传来难闻的尿骚味,不知道是哪些野狗仗着醉酒在这里拉的。

江蓠捂着鼻子,将张翠给的面巾纸分了一张干净的递给林暮晴:“很臭。”

林暮晴看着江蓠皱成橘子皮的脸,想笑,又不敢,怕猛地一吸就把自己送走。

她接过纸巾,虚掩着鼻子,敲响了三楼李芝家的门。

两扇老式的铁门紧闭,门上的对联还是去年贴的,家里有丧事头年不换对联,是这里的习俗。

林暮晴敲了半天家里也没人来应,倒是对面那一户打开门看了一眼,见是镇上的痴儿带着凶器,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两人回过头来。

“没人在家吗?”江蓠小声问。

“应该吧。”林暮晴看向地面,门口放着一小袋垃圾,她抬起头说了一句:“我们先回家,明天再来。”

林暮晴口中的家,就是雨清河的桥墩子,最近半年她都在那里落脚。

纸皮壳子铺在干燥的水泥墩上,有一卷旧棉被整齐地叠着,旁边堆着两人的全部家当也没什么东西,一口烂锅,几件破衣裳,还有镇上女人施舍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