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顾云洛面有倦意,憔悴不堪,不像装的。她没有动用死神的威法,林暮晴再一抽手,发现顾云洛的手只不过是?用了凡人的力道,要挣脱开很?容易。

“行吧。”林暮晴掀了那张符纸,转而?聊起:“你可知我为何收萍儿为徒?”

这次是?闲聊,不是?逼问?。

“不是?看这世道女子凄苦无依,帮把手?”

“是?,也不全是?。你还记得船上那日,你问?我可曾用铜镜照过自己,我自然是?照不出我的形,不过可借信得过的人之手。”她撑着床沿,倾身靠近,眨了眨眼:“你,或者说?你们,不愿意告诉我的,我会自己查到。”

顾云洛这具凡人之躯,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她抬头看向这张意气风发的面孔,眉眼霁明,出云破日,敢撕破天穹的人,哪会草草了结此生,轻易罢手?

她稳住心神,不言不语,权当没有听见。

此时已是?三更天,院外寂静,不知何处的鹧鸪啼叫两声。

顾云洛醒了,林暮晴也无意逗留太久,便起身将符纸放入怀中,准备回房休息。

刚走两步,袖口又?被人拉住。顾云洛语气淡淡:“可否帮我倒杯茶?”

也不是?什么大的要求,林暮晴停下步子,回过身望她:“我当你是?装弱,原来是?真?的身体抱恙?神界路途遥远吗?怎得搞得这般狼狈?”

顾云洛垂手放开她:“和别的神仙起了争执。”

“神仙同僚关系也会不合?”

“仙都是?人变成的,也有各自的想法,有什么奇怪。”顾云洛偏过头,显然不想细聊。

林暮晴提了提厅堂中的茶壶:“我回房拿壶凉水,你这屋中没有素月照顾着,连水也没有。”

她们两人都不习惯丫鬟照顾,饮食起居多是?亲力亲为,且现在夜深,不好惊扰旁人。顾云洛见她轻声开门,不放心地出言询问?:“可别诓我,还会过来?”

“自然。”林暮晴踏出门去?,虚掩了房门,不过一会儿,果真?折返。

她瞧见顾云洛暗自松了口气,好似真?怕她走了一般。冲洗杯具,斟了冷茶,林暮晴也觉口渴,便一人一杯端至榻前,半夜饮茶,好生雅兴。

顾云洛咳了两声:“搭把手。”林暮晴也摸不清她是?真?咳还是?假咳,这顾大小姐向来装咳,她可吃过亏。

只是?见她依旧气若游丝,恐怕自己那道符也真?伤了人元气,想来顾云洛本就抱恙,还任她贴符盘问?许久。犹豫片刻,林暮晴心中生愧,还是?坐在枕边,伸出臂膀半扶着她,好让她有地方倚靠。

死神向来不会推脱和?她亲近,还挪腾了位置,本是?靠在臂弯,此时竟是?靠在了怀中。

林暮晴一手高高端着茶杯,不敢乱动。

气氛一时怪异起来。

林暮晴时常摸不准她们该如何相处,像两滴不同颜色的染料入水,相互靠近扩散,却?始终有一层水膜阻隔着她们,今日谈话后,这种即溶未溶的阻隔感更加强烈,她们是?仇人?是?朋友?又?都不像。她们是?两个矛盾体。

她们本该针锋相对,斗个你死我活,可不到最后一刻,顾云洛从?不和?她斗,她也失了理?由。

林暮晴只觉得心口鼓胀,端着一股气憋得发酸,咽不下去?。

顾云洛身上有一股冷香,平时闻不见,眼下靠近了便能察觉,像清冽的松香。

林暮晴催她喝水,喝完便躺下,偏顾云洛有时候总是?欠儿,茶端在手中只润了润唇。

“所以,你是?受伤还是?劳累?”林暮晴问?她。

“都有。几日不见你倒关心起我来了?”

林暮晴望向杯中冷水:“倒也不是?,要是?你出了岔子,我也不好交差。”

“无妨,只是?元气受损,休息一晚,明天便会好些。”神明果然自愈能力很?强。

“可需要我去?唤素月来照顾?”

顾云洛沉吟片刻,才答:“不必麻烦她了,你在这里?,陪一会儿便好。”

她这话说?得暧昧含混,语气轻轻,林暮晴觉得此时的死神,和?受了伤的常人也没什么不同。看在她如实告知寿命的份上,林暮晴没有推却?,符是?她贴的,现在就帮忙照顾一会儿吧。

她缓慢挪动位置,起身给顾云洛重新?添了水,又?搬了椅子坐到榻前,随口问?起:“你的书?法和?画技是?什么时候学的?”

“……太久远,记不清。”

“这么说?来,你每世消遣,学了很?多技法?”

“无聊时便学。”顾云洛知她定是?翻过自己的东西,便道:“我闲来无事画了你的像,赠你,你要收下吗?”

如此坦荡,又?让林暮晴摸不准,可能顾云洛画她,便如画柳依素月一般,没存任何心思。

林暮晴答:“赠我便收。你画中有几个生面孔,是?谁?”

顾云洛:“是?你。”

“啊?”林暮晴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那汪泉又?徒生涟漪,奇怪,画那么多她作甚?她问?:“什么时候的我?”

“前几世吧,你每一世长相都不一样。我想起了便画一画。”

林暮晴实在摸不透她的用意,这算什么?怎还暗自思量她前世种种?

难不成她们两人,当真?也如那滴了颜料的水。时间?长了,总会扩散,相融,混合在一块儿?

“你可真?关注我。”林暮晴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

可毕竟死神无情,她不会当真?。

她们便这般,既不像敌,又?不是?友,各自憋着一筐心思,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块聊天,无事可聊,便聊顾柳依如今在做之事。

折腾半宿,两人皆是?未睡,林暮晴回房时已是?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