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掀开井上?防尘的篱,林暮晴探头往里打量。
古井幽深,不透光,瞧下去黑乎乎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叫萍儿?取了?一桶水,判断出水位离井口?两米高,井中杂质都已沉底,上?头的水质清亮,也并未发现不对劲。
顾云洛悠然?踱至井边,忽然?提议:“林天师水性好,或许可?以入井底查看试试,反正这水也不用了?,弄脏了?不要紧。”
脏?林暮晴眉心一跳:“云洛水性也不差,要不你下去瞧?”
素月在一旁阻止:“使不得,我家小姐身子?骨差,受不得寒,可?别再沾水。”
“是吗?我倒觉得她水性挺不错。”林暮晴暗中远离了?古井。
顾云洛不说话,淡然?地站在一旁,一身素白,看上?去好似真的弱不禁风。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三?句没有一句好话,素月发挥了?大丫鬟的眼力见儿?,找了?个由头,称厨娘专程为顾云洛熬了?红枣羹,放凉了?就不好入口?,半拖半拉地扶着大小姐走?了?。
林暮晴望着顾云洛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她收回目光又绕着古井走?了?一圈,掐指算了?算,对萍儿?说:“还是等?顾柳依听见响动时,我们再来寻。今夜子?时阴气盛,这井里的东西,需得等?它冒头。”
“好!”萍儿?也是第一次进长生郡顾府,这比她侍奉的顾县令家还要大两三?倍,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左瞧右盼,大概是年岁小,还处于好奇心旺盛阶段,也不觉得这古井有什么吓人?的。
林暮晴瞧她兴致高,两人?又单独逛了?一会?儿?,过?了?半炷香,才进西厢收拾行李。
萍儿?帮忙摆好林暮晴的法器,虽觉得好奇,但也没有过?多触碰,只是看见些?稀奇古怪的葫芦黄符,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暮晴瞧她在偷偷打量那面铜镜,突然?笑道:“有兴趣?”
“哪敢。”萍儿?立刻站得端正。
林暮晴叠了?自己的衣服,将那二十两黄金放好,也没避着萍儿?,她说:“和我一处,不用太守规矩,想碰什么想说什么,随性就好。”
“可?以吗?”萍儿?眼睛瞪大,终是忍不住好奇拿起了?那铜镜,左翻右翻,“天师,这镜子?真有那么神奇,可?以照出妖怪?”
镜子?在她手中普普通通,就如寻常的铜镜,照出来的人?像没什么特别。
“可?以,但要持镜者有本事。”林暮晴想起一事,“晚上?捉鬼时,不可?弄得大张旗鼓,不过?我需要一两个帮手,你今晚拿三?张符纸,守在垂花门。”
垂花门,就是外?院和内院的分界线。
萍儿?跃跃欲试:“只需要站着就好吗?”
“站着就好,给你的三?张,其中一张是保命符,保你不受侵害,另外?两张是困妖符,不让它逃出门去。”林暮晴从行李里拿出宝贵的三?张符,郑重地递给萍儿?,“害怕吗?”
“不怕!”萍儿?接过?三?张符纸,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又觉得有林天师在什么也不用担心,现在被“委以重任”,只觉得头脑发热,心口?微微鼓胀,那是当丫鬟时不曾体会过的振奋。
“那就好。”林暮晴瞧着她还未经岁月磋磨的眉眼,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林暮晴放缓了?语气:“萍儿?,你是顾柳依要过?来的人?,往后我做完法事,离了?顾家,你是要待在顾家?还是去往何处?”
“这……我不知,如果柳依小姐不需要我了?,我便回顾县令家。”
“在顾县令家,一直?”
“嗯,大概?”萍儿?小小的脸上?也有些?不确定,她说:“顾家的丫鬟都是如此,要么跟着主子?出嫁,继续当贴身丫鬟,要么就在顾家,寻个同样是下人?的男仆嫁了?,熬成婆子?,也算是有屋檐遮雨的一生。”
林暮晴好笑地坐下来,柔声?问她:“那你怎么想的?要在顾家熬成婆子?吗?”
“大概是吧。我没有侍奉的主子?,以前在柴房里帮手,这两年长大些?了?,才到前厅接待客人?。”萍儿?说,“管事的婆子?说我不机灵,身上?野性未除,服侍不了?主子?,要是出了?疏漏,以后还得回柴房待两年,等?再长几岁,就可?以嫁人?了?。”
她觉得好笑,自行笑起来,这人?的一生好似一条直肠通到头。笑了?一会?儿?,瞧见林暮晴柔和的视线又落寞下去,“天师,你刚到顾府,就在想走?了?的事啊?我还想和你多待几日呢。”
“我没想走?了?的事,我在想你的事。”林暮晴撑着脸,用慢悠悠的语气,为这个和她有缘的少女开辟了?另一条道路,她说:“要不我收你为徒,和我学驱邪之术如何?”
“啊?”萍儿?瞪大眼睛,指指自己的鼻尖,“我吗?天师你在说笑!”
“不愿意吗?”
“不是不愿意,我只是个丫鬟。”她脸上?露出不安,和被规则敲打后才会?表现出的自我否定。
“正因为你是丫鬟。”林暮晴拿起那面镜子?,翻看,她见萍儿?本性仍在,不希望她一生匡入这囚牢里没有其它道路可?选。
“往后你一人?在世上?,要是不想做丫鬟了?,也可?有个傍身的技能,不必依附他人?过?活。不过?,一切看你意愿,我只是为你提供多一个选择,你要是不愿意,便罢了?。”
萍儿?眨眨眼睛,这世上?还有做丫鬟的另一条路吗?婆子?都说她一生都是丫鬟的命,她就信了?。
这世道,做天师多好,既可?以行走?江湖,还能自己赚钱不被克扣俸禄,她眼睛逐渐亮起来,又忐忑不安:“可?天师,我不认字,道法高深,我学不会?。”
“你年纪还小,认字可?以学。若真想学,我自然?是一道儿?教了?。”
“真的?”
“真的。”
“天师你真好!”
被她高声?一嚷嚷,林暮晴紧绷两日的情绪终于松懈。她往前倾了?身子?,小声?说:“也不用担心学不会?,跟你说个秘密,我的法术是自己学的,就这样也学会?了?,不是难事。”
“真的?”她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反复确认。
“嗯。”
“那我学!”萍儿?终于放下了?心,高兴地跳起来,头上?的双丫髻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说:“那我以后不叫你天师,要叫你师傅了?。”
“随你,即便称呼我名字,也是可?以的。”
“那不成,还是要叫师傅。”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朝林暮晴一拜:“师傅喝茶。”
果然?还是小孩子?,一高兴,便乐得咯咯直笑。林暮晴接过?茶,萍儿?又绕到她身后给她捶肩,她听了?林暮晴的话,不再一板一眼地约束自己的行为,露出她原有的活泼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