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树影婆娑处缓缓走出来,将一枚圆鼓鼓沉甸甸的锦囊放进他手中,淡淡道:“够机灵,做得不错。只是,师傅也须得记紧,这人活着,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说了不该说的话,有时难免祸从口出。”
他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姑.娘真是料事如神。”“不是我料事如神,是人都需要喝水吃饭,就像,我们都非要那个人一般吧。”
对方明明在笑,胖厨子却是一秫,颤抖着双手接过锦囊,看着这人快步远去。
他自然明白,宫权之争从来都很简单,也从都不简单。这名女子,曾被皇帝带进过深宫,又被封为太后义女。
她过来的时候,恰好碰上前来探看燕窝火候的湘儿,她本是来要些陈年菊蜜的,看他对湘儿说这燕窝还需煨上些许功夫,略一寻思,让他将李怀素的膳食撤下,并派个机灵的人佯装送膳到李怀素住处附近悠转,一旦看到怀素出来便去通知湘儿燕窝已好。
最后吩咐若那李提刑来此,便对他恶以辞色直到湘儿过来,再做出惊讶神色,并对湘儿说那几句话但切记,不可把话说满。
素珍想去寻个小厮跑腿帮她买点吃的,末了,想想如今自身处境,还是自己拖着天残地瘸腿出去了。
回到驿馆,又是一个时辰。她把裤子卷起,只见双膝红肿瘀伤,想是跪下时被碎石陷刮到了,有点像团搅拦的泥巴。她擦擦眼睛,等冷血回来吃饭。
但终是坐不住,权衡一番,想出去找无烟说几句。她委实不想与这位姑.娘为敌。
才出得门,但见四下夜色迷蒙,冷月似霜,院外突然传来锣鼓敲打之声,她心下一凛,循声过去,只见主院院外居中灯火通明,几名馆吏正在嘱咐奴仆传院中几位大人和姑.娘们到大厅议事。
玄武站在边上监督着,孟樵很是狐假虎威的跟在他身旁,叉着腰指点。
素珍横竖没听到自己被点名,站在暗处,不好没皮没脸的走过去,没多久,便见驿馆灯笼张挂,映得院中那黑缎皮子如同白昼,人不断从驿馆各处走出,潮水一般,很快便聚集到院中。
玄武看人几已到齐,道:“各位请随卑职过去,皇上还在后院大厅等着商议案情。”
很快,一行人便随他往大厅而去。
倒不知这案子各人探成怎样,谁先握了线索素珍好奇心被勾起,见无烟也在其中,想她回房反可能避而不见,等她议事出来正好,也跟了过去。
、193 宿敌(16)
后院大厅,卫兵面容酷锐,严守于四角,灯笼朵朵,疏密有序悬于檐下,灯花偶尔跳跃,迷乱人眼的,比起前院的明亮,这里多了一份夭夭其华的韵味。舒嫒詪鲭雠
素珍在院门外探身看去,只见各人相继进内,诺大厅中灯火却颇有些阑珊,一个颀长却略显清瘦的男子负手背立在中央。
她凝着这人的身影,心下不觉一紧。
“参见皇上”
听得自严鞑以下,向居中男子行了叩礼,男子缓缓转身,说了句“平身”,剑眉星目,果是连玉。已是夜色不早,年轻的天子看去并无怠之态,仍是丰神俊颖湫。
他一笑说道:“今日外出侦查案情,诸位姑.娘可有进展,都说一说罢,霍侯,权相,严相,李侍郎司侍郎也正好给些意见。”
素珍心想,他看去倒哪有半丝失恋的样子?
“谁在外面?”微一失神当口,忽闻一声厉喝,衣领被人一拎,旋即被人提起跃过院落,扔进厅里匆。
瞬间之事。
她颇怨懑的看了玄武一眼,玄武如今却不怎么可爱,冷冷退回连玉背后。
这般光景她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只是上回在孟府还好,只有她和连玉现下一堂人,真是糟糕之极。
果然,除去权非同和霍长安,余人诧然,神色多是复杂。
连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会在此处?”
语气疏冷而萧漠。
她只好抬头答道:“微臣见皇上召一干人等来此商议案情,便过来了。微臣负责本案审讯,想无不妥。”
男人眸中划过一丝讽刺,“李提刑还记得自己是本案的主理人?今日也没见李提刑出去查案办案啊。”
素珍不意他如此追究,一怔之下,把心一横,道:“那也得皇上没让微臣罚跪才行。”
连玉闻言眸光一沉,眼梢微微一抬,不知看向谁人去,慕容缻下意识低了低头。
连玉并没发话。
素珍看他眼中锐色,已知他看出端倪,但他并无计较,想起慕容缻曾对她说过的宠幸之事,一刹伧然。
连玉声音再次在耳边冷冷响起,“你后来不是起来了吗,可有出去?朕不认为,这是一个合格办案者该有的态度。你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案子,从一开始便是,你从来只为自己的事而计较,朕却以为捡到了宝贝,是朕错看了你。”
“所以,朕并没有让人召你到此处来,你是不请自到,这还无不妥?”
素珍被噎得哑口无声,是,馆吏命召的名单里并没有她。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和连玉究真,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紧紧看着他,对他道:“微臣到底是此案的主审,依皇上所言,微臣是错,过来听案正好戴罪立功。”
“可朕却不想看到你,滚!”
连玉冷笑,霍然转身,竟是连看也不愿看她。
素珍一咬牙,从地上起来,大步奔出。
厅内清冷不屑的目光似在背后晃动摇曳,她背后没有眼睛,却仿佛看到了所有的眼睛。
被轰出大厅,她也没有走远或离开,便在守卫极严的院中峭立,厅中的声音隐约可闻,有时甚至能听出大为激.烈,可惜总听不清众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连玉骂她不是个合格的办案者,她觉得这是种侮.辱,仿佛随着他们的情谊结束他便像个狠辣的独.裁者一样尽数否定她的价值。
有一天可以不爱一个人了,但不该完全否定这个人。
但又觉得他说得很对,她不过是个小人物,是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多家国天下。
会接莫愁的案子,不过是一时不小心罢。
月下风大,她浑身颤抖,却浑然不觉,忽然又生出个古怪想法,希望有人跟她说,你会接莫愁的案子,决不是因为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