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连玉一身玄色金龙大袍走了出来。他面容沉肃,高高在上,一坐一瞥间,都是帝王之派。

此时的他,素珍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之和郊外别院里替她脱鞋摘袜微微而笑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不少官员朝素珍看去,以为连玉会提此前案件,对这李大人夸赞几句,但连玉却没有,甚至他没有多看素珍所在位置多一眼。

坐定以后,皇帝眸眼一眯,从銮案上拿起一份奏章,随之缓缓走下阶梯子,在文官一侧立定,将之一甩甩到李兆廷身上。

众臣见状都是一惊,尤以中立派为甚,朝中已风平些天,天子此时却终要向权派开刀了吗呐?

经桂香楼一役,连玉虽得不少中立臣子归投,权相还是大权在握,似乎还不到适当时机。可见过天子此前手段的臣工,都不敢判断自己所想是否必定正确。

此时,皇帝淡淡道:“李卿,据说这岷山郡知府黄天霸贪脏枉法之厉,草菅人命之酷,已在当地引起莫大民愤。这岷山郡乃大周大郡之一,如今信息却被黄天霸隔绝,还是邻郡其中一县的县官看不过去,才上的书。”

“你吏部管辖各州郡官员调迁任命之事,这封弹劾书首经你吏部,听说却被你扣下,若非高侍郎将之抽出,呈交于朕,倒不知这封弹劾书最终会不会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呢?朕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夏大人任期也快满了,怎么,已经定好接.班人了么?”

连玉看去并无动怒,甚至眼中还敛着一丝轻笑,但一番话却无处不夹着棍棒。他眼梢微微从权非同身上掠过,权非同位于列首,却并没紧张答话,只静静笑看。

那吏部尚书夏艺达虽是权非同门下,此时教连玉轻声一斥,想起那个曾对连玉不敬、已永远消失在朝堂的何赛,浑身一震,立刻跪下道:“微臣不敢!此等大事自须经皇上定夺。”

李兆廷看高朝义一眼,高朝义负手轻笑。

众臣看着,虽心思各异,有一点却是想到一处:作为权非同手下的红人,这位李侍郎今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素珍替李兆廷暗捏了把汗,她一直不懂,吏部侍郎乃重大职缺,为何连玉还要将李兆廷弄进去,让权非同更添虎翼,此时,心头蓦然一亮,高朝义本来未必不臣服于权非同之势,但夏艺达一退,李兆廷一去,这一山不能藏二虎这当时看似给了权非同面子,又可阻止李兆廷入主其他各部,他要让这吏部两位侍郎内斗,让高朝义改投自己,因为权非同更看重李兆廷,高朝义自然另择明主,吏部一有甚风吹草动,高朝义便是最好的眼线!连玉这人果真阴险。

此时,李兆廷看去却仍是镇定,禀道:“禀皇上,非是微臣徇私或有甚图谋。兆廷既得皇上隆恩,进吏部为官,上任以来,不敢怠慢,这些天逐一翻查了吏部各州郡官员资料,是以记得这黄大人上任岷山郡数载,政绩卓越,治水灾,开运河,兴贸易,繁荣整郡,粮赋经年交足。此时,事隔不过一二载,邻县却呈上此等罪证,只怕另有玄机。”

“观那呈弹劾书函之县,并非贫瘠之地,却年年交不足粮赋,是以,这一弹劾,只怕有同袍相斗之嫌。又另这黄天霸”李兆廷说到这里,向户部尚书黄从岳一揖,方接着对连玉禀报道:“皇上明鉴,这黄天霸乃黄大人之侄。黄大人为官素以清正闻名,这黄天霸既承家训是以,微臣方才斗胆,将那卷宗先行扣下,待彻查清楚,方向皇上禀报。唯恐此事乃有心人所为,一旦在朝野散播开来,必将扰乱朝廷秩序人心。”

“哦?这黄天霸还是黄大人之侄?”皇帝微微挑眉,若有所思想一瞥瞥向老臣黄从岳。

黄从岳正感激一叹,还礼于李兆廷,见皇帝看来,一凛回道:“皇上,老臣恳请皇上让李侍郎彻查清楚,若小侄确如弹劾书上所报,请朝廷务必严惩;若小侄乃遭受冤枉,还请皇上还其一个公道。”

这黄从岳也是三朝老臣,在朝中极有威望,乃中立一派代表之一,此时情绪激动,却也立得中立一党臣子支持,魏成辉与户部尚书蔡北堂首先表了态,权派之臣亦都陆续表示赞同黄大人。

素珍听着始微松了口气,没想到一波刚平,立下又遇上新一轮风雨。

此次,连玉不再退,而是开始进了!他看似是要雷厉而行,乘此前胜势重塑朝堂新序,此前已有一部分中立之臣投城于他,幸亏李兆廷竟如此滴水不漏,连玉此时若再斥驳李兆廷,反显得无理了。

而且此次,真假清官之案,竟牵涉到黄从岳,和朝堂上第三派中立党派彻底卯上了,此次结果一出,朝堂之势又是一个新局面,只怕将决定第三派是支持权党还是保皇

这时,连玉盯着李兆廷端详了好一阵子,末了,唇边勾出丝笑意,“李卿果是人才,朕当初没错封你这榜眼。”

、135 送爱入局(5)

“兆廷不敢。shu絝酆暵”李兆廷立下回道。

连玉目光一环四周,缓缓道:“既是众卿意见,朕自当考虑,如此这真假政绩案,便交由两位侍郎共同督办。”

“是。茕”

李兆廷、高朝义分别出列应道。

“你们即日起前往岷山郡彻查一切,务必还黄大人、更还岷山之民一个公道。”

“微臣遵命!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跪拜,素珍也随众跪下,又悄悄看了首列权非同一眼。整堂他都没有多说一句什么,更没帮李兆廷辩护,他嘴边噙笑,一派风情依然。这位权相比任何一个人更懂得,越是思辩,只会越发加剧矛盾,且他对李兆廷抱着极大信心。

又是一场激.烈较量伊始,这次还涉上李兆廷,素珍希望他能赢,却又忍不住想:这黄天霸到底是好官,还是酷吏?若万一是后者

冯美人曾说过,纵使先帝之父太宗皇帝有他一套治国手腕,但亦因他是德义之人,致令官场留下不少隐患,譬如各地虚报政绩、相瞒情况、先帝德靖恰恰相反,过于残戾,她那假身份夏家的文字案便由此而来总之,这官员里的事情多着呢。

她明明已跟自己说过绝不要多事,却又忍不住多思多想正叹气皱眉之际,又听得严鞑出列禀报道:“皇上,楚河郡皇家新陵与祭天之塔修建过程中出现钱根短缺问题,工部请求朝廷拨款五十万两过去。”

銮座上,连玉眉头猛地一收,随之淡淡看向工部尚书蔡北堂,“蔡卿,朕记得这新陵与祭天塔的工程,朝廷此前才拨过大笔款项立项,怎么转眼又要拨款了?”

蔡北堂眼珠一转,很快恭声答道:“回皇上,陵园乃为皇太后百年之后而建,下面众司造监自是不敢有丝毫马虎,石料、木材、工匠每一道工序选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人选。正是顾及到皇太后此前所说,不宜过于铺张浪费,是以费用摊度都往最紧里计算,现下一旦真来实施,却是不够了!可又断不能在材料上缩减经费呀,这岂非对皇太后不敬,微臣只好斗胆再报了。”

“嗯,既事关母后百年大业,这确是应当的。”

连玉挑眉一笑,对那蔡北堂道,蔡北堂一惊,立下又道:“一切一切但凭皇上审批。”

连玉五指弯起,敲敲桌案,道:“这样罢,朕将这笔款项先行批下,朕也到那楚河郡视察视察工程进展,毕竟事关皇太后啊。”

蔡北堂明显一震,“自当自当听从皇上吩咐,微臣这就伴驾南下。”

素珍心想,这皇陵修建是各级官员最可敛钱之项,这又是打着孝安的旗号,半年前,大周数地才又起过旱灾,连玉顾虑国库,却又绝不能驳了孝安颜面。继黄从岳之后,这位北堂大人又是一名重要的中立派高官,真假清官,监督连玉才刚收复部份中立党人,这时却逢上此等大事,还是一遇两桩,关系到肃整腐.败,又不能不与之硬碰,这还真是

看他遇上难题,她既高兴,心情又有些闷堵,一时之间竟不知哪种心思才算正确,身心躁动的她微微握紧拳。

此时,连玉点人,“蔡卿仍是留在京中罢,各地工程文书多,不宜离开。严相,七弟、九弟”

他微微沉吟一下,没再多点,“你们随朕走一趟。朕离京后,朝中各事,由三哥四哥暂时摄政代理,权相魏卿辅助,京畿安全便由慕容将军、霍侯、和晁将军照看了,有劳各位了。”

各人齐声应喏,声音彻于庭。

素珍本有丝忐忑,只怕连玉将她点了伴驾视察,此时知自作多情,竟又有丝古怪的失落。

后来,连玉又处理了些官员所奏之事,但都无这二事重大了。素珍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连玉几乎对朝议的每一个问题都事有准备,给出的答案,众臣多是信服,少有辩谏,心知他事前必定仔细批阅了奏章,若换作是她,这般每日危襟而坐,怕是要疯。

听着这些看似枯燥却蕴含天下的朝事,素珍竟不觉时间难过,只觉一晃便到了下朝时间。

不意临走前,连玉又掷下一块巨石进湖,道,众卿可有想过下届科举亦将选拔作女子为官?

一时,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连玉这始作俑者却没事似的,一笑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