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道纤细轻盈的身影,却突然拦在了骨君面前。

“姜郎。”楚夭望着骨君,一滴欲坠不坠的泪挂在她的眼睫上,端得是凄然万般,“你怎能轻视我的爱?”

“妖女!”正?为城隍法王的降临狂喜的信众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君上慈悲,饶你一命。尔不识相退避,还想做什么??!”

楚夭充耳不闻,只?是捂着自?己的心口。她一口一口地汲取着空气,但每一次吐息都像软刀般凌迟着她的心。于是那坠在眼睫上的泪狼狈滑落,掺进她痛到语不成句的低吟中:“……人世情爱,过眼云烟尔。但是,姜郎啊,你可曾见过我的心……?”

楚夭松开紧攥胸口衣物?的手,些许光亮漏出她的指缝。定睛一看,楚夭手里,竟托着一支约莫二指长、通透晶莹的火烛。

【九州山河图】

缄物?:空无琉璃烛

一滴燃烧千年的人蜡的眼泪。

两节三世轮回皆亡于母胎的婴儿的指骨。

三两磨得细细的长生天的花蕊,掺入神祇心头血,便成此烛。

“烬灭光琉璃,扶诸世人苦。”

喜乐之道大祸主琉璃光世尊传于后世的邪物?之一,光世派镇宗之宝。后被末代圣女炼化入体,光世派亦因此覆灭。

封存“贪婪”之咒言,从身上任取一物?献祭,从而获取渴望之物?。

欲望、思?念、记忆、情愁、寿命,甚至身体、皮肤、血肉、脏器,皆可为其?燃料。

楚夭幼年时,被无知的父母与村民献给?了一个宣扬“大喜乐、大自?在、大欲天”的邪道教派,与其?他同样作为祭品的女孩一起参加所谓的“圣女择捡”。

光世派的信众相信,只?有“十六岁以下,身着华服于刀尖起舞、烈火焚身亦笑颜如初”的女孩才能得到开山元祖的传承,成为光世派的圣女。为此,他们不惜坑蒙拐骗,乃至强行绑架,将?所有他们认为“有资质”的女孩带到琉璃光世尊的圆寂之所,迫她们接受世尊的择捡以及传道。

在那形如炼狱的崖洞中,有人在刀山上失足跌落,有人在火海中生生焚死……女孩的惨叫恸哭与圣乐随奏,有人在笑,有人在哭。

被献祭的上百名女孩中,只?有楚夭遍体鳞伤、

体无完肤地闯进墓室,从一具玉化的白骨手中,夺得了这件邪祟的缄物?。火烛融进她的掌心,渗进她的皮肉。当她捧着圣物?归来时,那些疯执的信众狂喜下拜,甘愿尊她为主。

他们在笑,再无人哭。但那时的楚夭高举火烛,点燃的却是覆灭光世教的火。

这件被污染的冥器,本是一件邪物?。

得此缄物?,必将?走上一条不断献祭自?我的不归路。而当一个人燃尽所有时,比死亡更可怖的寂灭便会悄然而至。

楚夭从光世派信徒临死前的话语中得知,空无琉璃烛是开山元祖琉璃光世尊的法器,与之成配的还有一柄形似并蒂莲的刀。并蒂刀可夺人所有,琉璃烛则焚烧所有,只?要持有并蒂刀不断夺人命数,便可借琉璃烛走上无尽大道。只?要燃料源源不断,物?主甚至能以凡人之身,比肩天神。

抓住缄物?的瞬间,贪婪与渴求如洪水一般汹涌。楚夭渴望更多?,贪求更多?,缄物?因此认主。

楚夭奉上的第一份祭物?,是自?己入教前,对邻家阿哥那小小的、不值一提的钦慕。

楚夭本以为思?慕之情燃尽时,她便会断情绝爱,再不会为他人心动。但当她又一次坠入爱河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是个天生多?情的人。

她是如此情痴,爱得真诚且不管不顾。情到深处,她也?会绞尽脑汁、不择一切手段来延续心中的爱火。只?是人世真情,无一桩抵得过贪欲的磋磨。

尽管如此,无论世人如何谩骂,无论他人如何看她,楚夭知道自?己每一次动情都竭尽全力,无半分轻慢之意。

人世情爱,如过眼云烟。可她的云烟,却让缄物?长燃不熄。

“你走不得。”楚夭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澄净纯粹、色如琉璃的烈火。她双目一片空白,漆黑的符纹在短短几?个吐息间漫至全身。霎时,地动山摇,大地龟裂,永留民惊骇欲绝地发现,从那妖女身上迸发出来的气势竟如天人化境,隐隐能与城隍法王分庭抗礼!

“极情,乃我之道。”楚夭艰涩地扯了扯嘴角,“便让这为郎君而燃的烈火,令郎君止步于此。如何?”

第354章 【第95章】正道魁首 九州生变众生醒……

元黄天, 丝织商路。

自幽州兴国为始,横贯胥州与衡州的交界线, 经由云州主干商道衔接中州丝织商队在平山海的扶持下兴起?不过四年,便已经织出了一张笼罩半座神舟大陆的商业网。丝织商队在这条开拓的路径上建立了小?型城邦,广收流民,开垦荒土,并构建了独立完善的经济管理体系。

若说四年前还有?人轻看?丝织商队,认为这条商路不过是上界帮扶各国的义举。但当信用稳固的穗币与各式各样物美价廉的商品步入千家?万户时,各大州域的国主们这才回味过来,开始警惕、正视这条商路带来的影响力?。

但四年时间,已经足够丝织商队站稳跟脚。流离失所的难民如蒲公英种籽般落地?生根, 白花花的银钱则撬动了各国商户背后的利益网。它带动了商路周边的民生经济,盘活了因连年战乱死气沉沉的商道, 甚至灾荒年间被各国视作疫病传染源的流民都安置接纳。

这样一个建立在三不管地?带、不属于任何国家?又有?极强后勤能力?的组织,即便各国有?所忌惮,也阻止不了下面的人往自己碗里捞油水。皇室成员与本国贵族都用着丝织商队流通的货物呢,要开口下令禁商,别说民间的商人们答不答应, 恐怕朝堂都要吵翻天了去。

管又管不得,弃又弃不得。即便有?目光长远之人看?出了这条“潜龙”的可怖, 眼下也只能随波逐流, 任软刀子割肉。

依靠给各方输血,丝织商队的影响力?日渐扩大。随着上界拉响的危情警报,神舟各地?陆续进入了战备状态。丝织商队承接了协助各方构筑防线, 以及向中州输送物资的重担。整条航道运转起?来时,便成了一条吞噬人口的钢铁巨兽。物资运转、防线建设,一桩桩一件件, 都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

“好?,午时到,收工!”

林夷收起?勘测地?脉的罗盘,振臂一呼。周围的工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大声吆喝以示回应。

工人们用汗巾擦拭汗水,整齐有?序地?排好?队交还工具。他们有?说有?笑地?朝不远处的白石建筑走去,眼中明亮有?光。这其中还有?半大的孩子,跟在大人身后做点拾捡碎石的杂活。听?见“收工”,这些孩子们一个个跑得飞快,递还竹篓后便埋头?往营地?里扎,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暂时在驿站歇脚的商贾坐在树荫下打着蒲扇,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古怪。他仰头?看?着天上毒辣的太阳,在如此烈日下劳作,换做其他地?方别说有?说有?笑了,那?些农户或奴隶连吭气都有?气无力?的。管事的即便将鞭子抽折了,也不定能让他们勤快些许。

然而,在丝织航道上,这些工人看?上去黝黑精壮,双手也是做惯苦力?活特有?的粗糙,可精气神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

商贾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有?股“活气”。思来想去,也只有?“像个人”堪为形容了。

林夷清点完工具,是最后一个踏进驿站食堂的。食堂内坐满了人,大人孩子都埋头?吃得狼吞虎咽。身穿白布裙、负责分发盒饭的厨娘看?了他一眼,从一旁的箩筐里拿了一个木盒塞给林夷,道:“堂里已经没位置了,林大师不妨去后院稍歇。辛苦了。”

林夷环顾四周,见确实没有?空位,便也从善如流地?提着木盒往后走。后院比较狭窄,聚集的多是只能做些手工活的老人小?孩,倒是比前院清净。

“嘿,后生!”正当林夷准备找个角落享用自己的午餐时,一个邋里邋遢、坐在角落里的老人突然跳起?来朝他挥手,“这边,这边!”

看?到那?笑出一口豁牙的老人,林夷恨不得扭头?就走。但对方比他没脸没皮,老人提溜着黏在屁股上的板凳、捧着盒饭便蹭了过来。他将吃了一半的盒饭塞给林夷,又抢过林夷的盒饭打开,看?到里头?的饭菜时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嚯,酱鸭腿,头?彩啊!我就说那?婆子偏心你们这些后生,好?料都留给你们,只给老头?子我吃边角料!”

“得了吧,这还算边角料?”林夷看?着盒饭里被啃了一半的红烧肉,顿觉无语,“张婆一天要张罗几?百人的饭菜,哪有?空针对您?明明是您刚来时装疯卖傻,白吃白喝了大半个月。结果被张婆发现您不仅半夜偷吃,手脚还利落得很,这才被张婆和纪委骂得狗血淋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