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逆着人?群,往城郭方向走去。她神情冰冷,与周遭平顺和乐的?百姓格格不入。她独自前行,如同一场逆旅。
市井喧嚣声越来?越远,雾气越来?越浓。忽然,拂雪在?城池边缘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一块碑,刻字的?石碑。她下意识地念出石碑上的?字,那股似有若无?的?违和感再?次席卷而来?。
“永……”拂雪眉头紧锁,“……永久城?”
……
变神天,熔岩大道。
崎岖的?山路,峥嵘的?地表,长年?累月的?岩浆倒灌,在?通往上界的?地髓窟附近铺设出一条毒火流淌的赤红大道。叫不出名字的?矿物肆意增生,像大地裸-露在?外的?筋脉与骨骼。它们深扎在坑坑洼洼的黝黑土壤中,像一根根暗红的?钉刺。即便土地并?非活物,一眼望去却能感受到大地的痛苦。
火山的?喷发是有一定规律的?,无?论想要前往元黄天还是想要下潜至变神天,如果不能在?火山喷发前离开,便会湮没在?赤色的?火海之中。
许多魔修看准了这一点,他们会埋伏潜藏在地髓窟的周围,袭击抢掠自元黄天而来?的?修士。杀人?夺货后,半残的修士往火海里一丢便是尸骨无存。即便上清界借由魂灯追查凶手也只会看见一片赤色的?火海,而无?从追究凶手的?影踪。
在?变神天,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这条准则适用于掠食者,也适用于被掠食者。所以,偶尔阴沟里翻船也不算什么大事。
倚在岩石上的魔修嘿嘿冷笑两?声,他鼻青脸肿,牙齿脱落了大半,却只能草草混着血沫吞入腹中。他捂着气血凝滞的?心口,腰侧被人开了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半边肩膀坍塌了下去,像个扭曲畸形的?人?偶。他抹着口鼻溢出的血沫,仰头望着远处临于赤焰上的人影。周围遍地皆是魔修的?残肢断骸,岩石上的?血迹还未干涸。那身穿雪色袈裟的人影却像一道夺目刺眼的?光芒,将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照得敞亮。
“阿弥陀佛。”梵缘浅双手合十,眉目悲悯,“阁下,日后还是向善吧。”
“噗,哈哈!”魔修嗤笑出声,他张狂的?大笑扯动翻搅纠缠成一团的?五脏六腑,他一边笑一边咳血,道?,“你这也算佛修吗?你看看周遭,你这也算佛修吗?!”
遍地残骸之中,白衣僧侣不言不语,点缀在?发上的?白银额饰沾染了岩浆的?赤色。她眉目平静,没有被话语动摇。
“我是决计不可能向善的?,纯白的?佛子?。”魔修咧嘴一笑,露出血污垢染的?尖利齿牙,“怎么?你要一心劝我向善,将我拘在?伏魔塔中每日念经超度?哈哈哈,你们这些佛修,看似慈悲,实际最为顽固执拗。一心想渡世人?成佛,一心想让众生为善,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要为了满足你们的?伪善而被塞进模子?里挤压成相似的?模样?
“承认吧,佛子?。恶道?亦是道?,这世间的?恶人?,你们是杀不完,渡不完的?。为什么就是不愿承认,有些人?生来?为恶,就是不会因?作恶而痛苦呢?
“说起来?,我见过和你一样的?‘善人?’,哈哈哈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吗?你知道?吗?那位天生天魔五识的?魔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心向佛可惜啊可惜,天生的?坏种修不成佛身。身为魔尊之子?却被一群秃驴教得脑袋僵木,他被血煞魔尊强行掳回关押在?三千浮屠狱中,用无?数婴孩的?尸骨和鲜血灌溉成魔。哈哈哈,他苦行数百载却未能得道?,浮屠狱中短短四十九日便成就无?上魔道?。他手刃自己的?生父,将满城魔修的?灵魂囚于狱中磨折你看,那位学?得多好啊?学?得多好!”
魔修狂笑着,半晌,他冷下脸唾出一口血沫:“什么渡人?成佛、引人?向善就是狗屁!那位如今已?是新的?魔尊了!要论渡化,是不是我们魔修更?胜一筹呢?!”
梵缘浅双手合十,身姿岿然不动,但她的?衣袂无?风自起,如水面漾开的?清波。
“阁下不愿放下屠刀。”梵缘浅语气平静。
“放你(文明语)!”魔修冷笑,“你今日不杀我,老子?明日就去屠城。为你平添几?道?业果,也算渡你入魔,如何?”
梵缘浅轻叹,她攥紧缠于手掌上的?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浅浅一躬身。
“动手吧。”魔修索然无?味地仰头,坦然道?。
“我欲前往此地,阁下可否告知方向?”梵缘浅写出挚友提供的?坐标,如是询问道?。
那魔修原本不欲回答对方的?问题的?,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魔修已?是决心作恶到底,哪会耐烦临死前给人?指路?但当梵缘浅仔细阐述了楚夭所在?地的?方位以及环境后,魔修索然的?表情却突然微妙了起来?。
“你真要去这里?”
“是,我有一位友人?受困其中。”
“哈哈哈,好,好!佛修一直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挂在?嘴边。想必行于此道?,你也算有殉身的?觉悟!”
魔修再?次大笑,他告知了梵缘浅楚夭所在?的?方位,并?告诉她那片诡雾笼罩之地的?外围是一处挂满银铃的?树林。即便在?变神天,那里也是绝对的?生灵禁地,不知多少魔物修士前赴后继,一去不回。魔修告知梵缘浅情报是不怀好意,梵缘浅却还是耐心地向他道?谢。
而后,她了结了魔修的?性命。
“冥神骨君的?神国,诡雾森林……”梵缘浅叹息,“楚檀越,你究竟如何闯入那等?的?禁地的??”
……
楚夭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天边为什么会有一轮鲜红的?血月,不知道?自己身后恢弘的?大殿是为了供奉何人?。
“郎君。”巍峨宫殿的?台阶上,楚夭轻轻倚在?一具挺拔骨架的?肩膀上,作小鸟依人?状,“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天边,赤红的?血月如同一弯渐睁的?眼眸,冰冷地俯瞰着峥嵘的?大地。
第319章 【第60章】正道魁首 醒梦见扶桑巨木……
永久城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空气中弥漫着叆叇的云雾,将?所?有光影模糊。
拂雪在城郭外的一处茶摊中坐下?, 茅草棚外飘起?了雨丝。细雨砸落在地溅起?的水雾纠缠着行人的袖摆,心情也?像浸润了水汽般无端沉重了起?来。
摊主是为鬓发微白的中年妇女?,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打,围在腰间的汗巾布满了斑驳的指印。一旁的火炉上蒸着热腾腾的高粱饭,妇女?在摊子后头?提水扫撒,忙得满头?大汗。细雨敲打在茅草棚上,敲出一串细碎的回响。老旧得包浆的木桌,水泼一遍,粗布擦洗一遍。她?双手撑在桌面上来回擦洗, 动作十分用力,仿佛桌子上有看不见的污迹。许是还没到开张的时候, 中年妇女?只在忙碌的间隙里瞥了一眼躲雨的客人,没有给?予多余的眼神。
拂雪看着摊子内尚未出炉的饭食,不知道是否该买一碗高粱饭作为提供一隅避雨处的报偿。但拂雪于此地仅是过客,手中没有可以用于交易的钱币。金银之类的财物倒是有不少,但冒然拿出容易招惹祸端。拂雪思忖再三, 终究还是没有多此一举。
雨,还在下?个不停。陆陆续续的, 又有几位行人举着荷叶、草帽等遮蔽物匆匆跑来, 在草棚下?站定。
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彼此之间互相认识。他们一边驻足等雨停,一边絮叨着家长?里短, 或是抱怨雨季,或是说自家的孩子,左不过是这些柴米油盐的小事。
拂雪安静地站在草棚的角落里, 仰头?数着茅草尖端滑落的雨滴。
茅草棚旁的小屋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忙碌的妇女?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地朝后屋走去。一阵兵荒马乱的捯饬声后,婴儿的啼哭里又多出了几声女?童梦呓的低语。许是沉湎睡乡的孩子被?雨声吵醒,婴孩扯着嗓子嗷嗷大哭,屋内很快便传来了妇女?安慰的轻语。
这本?是极其寻
常的一幕,但不知为何,拂雪突然有些在意?。她?收回凝在水珠上的目光,耳边却突然捕捉到女?童稚嫩的嗓音。
“阿姆,乖乖的手不见了。”
“欸,欸……”
“乖乖的脚也?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