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飞”是位二?十来岁的成年女性,她从?肩上停驻的夜鸮脚上取下线报,递给两?位同僚观看。“鹰觉”与?惊飞年龄相?仿,是个气?质沉稳可靠的青年。反倒是居于三人首位的“隐刃”,即便沉默寡言、气?势逼人,从?身量来看也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
“线人是否查到第一位受害者?”隐刃翻看线报,问道。他嗓音压得很低,尖锐得宛如名刀出鞘。
“最初的受害者应当是关家,但因为关家是戴罪之身,附近百姓都对关家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关家究竟是何时出事的也不得而知。”鹰觉展开一张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如今关家唯一的幸存者便居住在郊外的庄园中,据说是得了失心疯。仅剩一个忠心耿耿的奶娘还陪在主母身边,靠关家的遗产过活,日子很是拮据。”
“奶娘。也就是说,关家原本有孩子。”
“是,根据调查,关家幺儿在流放的过程中因水土不服夭亡,另外两?个孩子则是在霖城中不知所踪。”
“一家七口?如今仅剩一个,确实可疑。周遭林野可检查过了?可有关县令的下落?”
“没有。线人走访时才发现关家宅邸已经人去楼空。”
情?报支离破碎,但三位玄衣使都没有气?馁。隐刃拍板道:“切勿打草惊蛇,先从?附近镇民开始查访,查清楚平日与?关家往来的人。”
玄衣使经手过许多类似的阴诡奇案,久而久之便也查出了经验来。之所以将关家列为头号嫌疑,是因为关家失踪人数最多,且有充足的犯案动机关家本是地方官吏,虽算不上名门显贵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只是数年前?若水泛滥,临近若水的县城遭受涝灾,关县令因治理不当导致流民暴-动,当地死伤惨重。
天殷没有死刑,关县令一家被判了流放和抄没家产。但在天殷,阶级沦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关家若是为此走上歧途,倒也不算奇怪。
玄衣使首先要排查的便是此案是否牵扯了淫祀邪祭与?外道,毕竟许多淫祀邪祭都与?血亲相?关,这或许就是关家一家七口?仅剩主母的缘故。关家主母许是在痛失爱子的打击以及目睹了某些恐怖之事后患上了失心疯,这类事例在玄衣使经手过的案件中层出不穷。不过没有证据,这些便只是揣测。
惊飞与?鹰觉核对了情?报,语带不满:“这里的衙役什么都没查出来,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没有事主的口?供,也没有搜山的笔录。”
“现在城中正全力应对旱灾以及秋季可能爆发的蝗灾,许是空不出人手来。”鹰觉替当地官府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隐刃“看样子得从?最基层的地方查起。”
代号“隐刃”的玄衣使是一位身量矮小的少年,与?惊飞鹰觉不同,他的刀并不配在腰间,而是抱在怀中。怪异的是,他的刀刃并无雕花精美?的刀镡与?古拙大气?的刀鞘,而是一个缠满绷带的木匣子。听见鹰觉这般说,隐刃只是默然颔首,半晌,才沉声道:“你们走访邻里,我去山间看看。”
独自一人搜山是十分危险的,但惊飞与?鹰觉都没有异议,只是恭敬地应道:“是,刑首。”
三位玄衣使中,身量最为矮小、看上去年龄最幼的少年反而才是领头者。三人很快便分头行动,惊飞与?鹰觉去找最初报案的那?位事
主,隐刃则孤身一人朝着深林走去。夜间的森林有异兽出没,瘴气?深重,危机四伏。胆敢在夜间深入密林,不是无知无畏便是艺高胆大,而显然,隐刃是后者。
他怀抱匣刀,脚尖一点,人便腾空而起,在枝叶树影间快速穿梭。他踩落树梢,枝上叶片只有轻微的振动,仅这一手轻功便已臻化境了。
绝大部分受害者失踪之前?,都曾有目击者看见他们朝森林走去。若这些失踪者都已身死,那?森林无疑便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凝聚着阴煞之气?。隐刃抱紧怀中的匣刀,人命大过天,即便已经来不及挽救失踪者的性命,但找回受害者的尸骨也是玄衣使的职责所在。
天殷,没有死刑,且每一位逝者都应该拥有葬仪。
隐刃轻功卓绝,但要在一夜间走遍山林无疑是天方夜谭。他顺着城郊村落附近的林地搜寻了一番,并未查到不同寻常的线索。正如惊飞鹰觉分析的那?般,山民们靠山吃山,祖祖辈辈已经总结出了独道的经验。隐刃没有发现大型动物的粪便,也没有明显的车辙与?脚印,这基本可以排除深林中藏匿着邪道淫祀了。毕竟如果有邪道信徒藏匿在山林中,为了躲避官府的追兵,他们不会自行开垦农田,平日里便需要在周边城镇进行补给。
一两?个邪道信徒并不可怕,只要不聚众拜神便不会威胁到官府。但如果不是人祸,莫非是异兽或是阴煞凝成的鬼怪?
搜查了一圈无果,隐刃又在林间清出一片空地,点燃篝火后往里投了一个香包。
香包遇火则燃,很快火焰便化作了青蓝色,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异香。隐刃蹲在一旁的树上耐心地等了后半长?夜,期间只有三俩只没有灵智的孤魂飘飘而来。天将亮时,隐刃熄灭了篝火,挖了一个土坑将火堆的残烬尽数填埋。完事后尤嫌不够,在土堆上撒了一些气?味刺鼻的香料,还从?土里刨了一根小山精出来。
“意外之喜。”隐刃将不停挣扎的小山精揣进兜里。四下无人,他没再?压着自己?的声音。嗓音清嫩嫩的,带着蓬勃的少年意气?。
待下了山,与?奔波了一夜的惊飞鹰觉聚首时,隐刃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样子。
玄衣使夜间查案难免扰民,惊飞与?鹰觉走访了几户人家,但这些村民的口?供要么颠三倒四要么含糊不清。毕竟眼下正值灾年,大部分人都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寸地,没有太多闲心去管别人的事情?。就算有人隐约知道一些什么,但时隔久远,他们已记不清细枝末节,言辞间还会出现矛盾与?谬误,根本作不得线索与?证据。
忙碌一夜却一无所获,三位玄衣使却没有显露出焦躁的情?绪。他们交换情?报,将搜查的范围尽可能地缩小,便暂时折返回客栈,准备稍作歇息。
柳家兄妹与?三位玄衣使再?次在客栈的楼道上狭路相?逢时,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不同之处在于,双方的位置竟调换了过来,令人不禁哑语。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表情?都很是有些意外。柳家兄妹容貌出众,还是为数不多能掏出银钱居住在天字房中的客人,玄衣使自然对其印象颇深。
三位玄衣使沉默不语,即便并非故意,但三人堵在楼梯口?处实在酷似前?来讨债的债主。然而不等他们出声,那?对兄妹中的兄长?却又一次侧身让路,俊雅的面容带着温文的笑意。对上这张平静和善的笑脸,早已习惯被老百姓视作瘟神的玄衣使都有些尴尬无措。惊飞嘴唇微动,想要道谢,但只擅审讯问责的唇舌实在说不出寒暄客套之语。无法,只得选择沉默。
双方再?次擦肩而过,隐刃又一次回头看向?他们,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柳家兄妹下楼走远,本该回房的隐刃却在走廊处驻足回望。
“刑首?”惊飞见其驻足,困惑道。
“你们先回,晚些时候继续调查。”隐刃一捋斗篷,“我去去就回。”
第304章 【第45章】正道魁首 霖城诡案五祀神……
隐刃年纪虽小?, 武功却已臻化境,距离入道不过?半步之遥。
玄衣使中能够获封“刑首”之名的人也不过?二十余名, 能佩匣刀者不过?十三人。隐刃作为刑天十三人之一,原是在恒久永乐大典来?临前镇守京都。但因为霖城这边的灾厄涉及了最敏感的尸弃与死葬,所以隐刃才被派遣到了霖城。
百年一度的大典在即,天殷全?国警戒,决不允许有人在这个紧要关头闹出事来?。
隐刃已经询问?过?客栈的掌柜,入驻客栈的两位外来?者是一对?在外游历的兄妹。按理来?说这不算稀奇,但隐刃见过?坐镇天殷帝都的那一位。两次与这对?兄妹相遇,虽然对?方气度温和,但隐刃敏锐如野兽的直觉依旧嗅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隐刃少年心性,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对?兄妹绝非等闲之辈,不知道他?们为何?选择灾年外出游历, 还恰逢天殷百年一度的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对?于天殷来?说可?谓是重中之重的要事,决不允许牛鬼蛇神在此生乱。隐刃之所以被调遣外派也是因为京中局势暗潮汹涌,需要一位身份立得住的特使四处奔走,稳定各方。这对?兄妹虽然隐藏得很好,吐息气蕴都与常人一般无二。但正是因为他?们隐藏得太好, 反而显得可?疑。毕竟这个年纪又只会些?粗浅武功的人,怎可?能越过?天险来?到中州?不是隐刃自夸, 而是同龄人中还让他?摸不着底, 他?也只见过?这对?兄妹了。
更何?况,这对?兄妹给隐刃的感觉,与玄衣使追随的那位大人很像。隐刃觉得自己有必要查清楚这对?兄妹来?天殷的真?正目的。
通宵达旦对?习武之人来?说不算太过?难熬, 隐刃年轻气壮也不觉得两天不睡能让他?翻身上墙的动作慢哪怕一刹。但不知道为何?,隐刃蹲在房顶往下看时,总觉得那准备步入市集的少年回头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气息隐匿得近似于无, 市集往来?者众,气息浑浊驳杂如此,竟也能被注意到吗?
隐刃心中的怀疑更深了。
然而,他?跟踪了柳家兄妹大半天,发现他?们不是走街串巷便是在市集中与贩夫走卒交谈。那市集中的气味十分?熏人,看着就与那里格格不入的柳家兄妹却半点异色都没有。隐刃不敢太过?接近,不知道这世家兄妹与菜农聊了什么。等人走远后再?上前询问?,却发现他?们打?听的都是一些?很寻常的事,譬如菜价,收成之类的。
更可?疑了。隐刃是外出游历过?的,但他?游历时都是到处打?听当地知名的武馆镖局,然后上门踢馆子。就算是其他?世家子弟在外游学,那也是拜访各地的文人大儒,辩论亦或是寻求一二指点。没有哪户人家的游历是像柳家兄妹这样的,打?听平民百姓的收入也就算了,路上有个卖花的老妪崴了脚,柳家少年还掏钱买下了老妪所有的花,帮忙把?人背回了家。虽然隐刃自己也会做这种事,但他?还是觉得柳家兄妹没有游学游历的样子。
所以,是探子还是眼线?四处询问?收成是在踩点?想知道霖城的粮仓储备?隐刃坐在屋顶,双手抱胸。
这一天的跟踪下来?,隐刃一无所获。他?对?柳家兄妹的行为摸不着头脑,但因为没有找到证据,只能暂时搁置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