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胥千星只是疑犯,还不能确凿他的罪名,所以他眼?下被拘禁在?执法堂中的禁闭室里?,没有被直接投入伏魔塔。执法弟子在?给宋从?心引路时?飞快地交代了逮捕胥千星的全部经过,同时?还告诉了宋从?心一些胥千星身上略显诡异的异况。
“你是说,他身上同样沾染了恶咒,但却并没有表露出不适的情态,反而还一直笑着?”宋从?心困惑道。
执法弟子欲言又止,神?情一言难尽:“是,首席。他、他有些奇怪……唉,弟子嘴拙,不知道应当如何形容。但他的情况很不正常,首席一见便?知。”
执法弟子的反应让宋从?心感?到有些好?奇,要知道这些执法弟子平日里?专司宗门戒律,日常负责审问甚至是处置犯戒的弟子。他们秉公无私,守正持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却露出一副仿佛吞了苍蝇般的表情,也?是十分稀奇了。
之后不久,宋从?心在?禁闭室见到胥千星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执法弟子会是那种表情了。
宋从?心先前已经解析过玄中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咒缚,这种咒缚是单向的控制术法,发作?时?会让人生不如死。咒缚的形态是青黑色的荆棘,若是咒缚发动后没有及时?祓除,最后就会逐渐变成两个拢合在?一起的青黑色的手印,看上去?好?像有看不见的人掐着受害者的脖颈。而恶咒一旦衍化成手印,便?代表此人已经命不久矣。
胥千星盘腿坐在?禁闭室唯一的竹椅上,他双眼?蒙着黑色的布带,闪烁着灵光的仙禁符文缠绕捆缚着他的手脚,十指上还戴着限制施法的指戒。青年脖颈上的恶咒已经隐隐能看见十指的形态,但他仰着头靠在?椅子上,面上却还带着一种轻柔诡异的笑意。
宋从?心站在?禁闭室外仔细观察了半晌,发现胥千星的肢体会不自觉的颤抖与痉挛,额头也?滚落大颗大颗的汗滴。可见恶咒并非对他无效,但不知道为何,胥千星表现痛苦的方式却是微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得?令人心生怪异。
“……他就这样一直笑着,问他什么?也?不肯说。”执法弟子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刺头,连上刑都?无处入手。
宋从?心静静地观摩了半晌,随即她偏头对执法弟子低声嘱咐了几句。执法弟子微微颔首,很快又招来了另外两名站岗的执法弟子。没过一会儿,禁闭室的门扉便?从?外面开启,两名执法弟子步入室内,一左一右押解住胥千星,将他从?椅子上拖拽了起来。他们将胥千星带到与宋从?心仅有一栅栏相?隔的地方,将人摁跪在?地上。其中一人伸手薅住胥千星的头发,逼迫他向后仰头,朝宋从?心露出自己的颈项。
凑近感?受了一番,宋从?心心中有数了,她伸出一根食指,轻点胥千星的颈项。
青绿色的幽芒在?指尖一闪而过,似闪电般意欲缠绕而上,宋从?心衣袖鼓荡,袖摆无风自动地飘扬。但很快,那股突生的阴风被看不见的力量缓缓压下,毒蛇般青绿的幽光被宋从?心捏在?指间,如同抽丝剥茧般缓缓地抽离了胥千星的体表。
那幽邃的青芒发出蝉鸣般的尖啸,但无论它如何挣动,最终还是被宋从?心掐灭在?掌中。
直到这时?,胥千星的肢体这才停止了不正常的颤抖与痉挛,整个人狼狈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摆脱恶咒后的第一时?间,他居然还在?低笑。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让执法弟子倍感?不满,面上不由?得?表现出来了些许。但宋从?心却不以为意,只是淡声道:“你笑什么??”
“哈……抱歉。”胥千星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在?下可没有挑衅道君的意思。”
宋从?心给了一个眼?神?,那押解着胥千星的两名执法弟子便心神领悟,拖来竹椅再次强制胥千星坐下,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他们的动作粗鲁了一些,胥千星被椅背撞得?一声闷哼,似是有些疼了,但疼完后他又笑了。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发笑,一抬头对上了执法弟子愤怒的眼神与拂雪道君平静的脸,胥千星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句:“抱歉,在?下真的没有挑衅诸位的意思。嗯……虽然不知道各位能不能理解,但我所修行的心法特殊,一旦遭受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心法便会将其转化成一种喜乐。”
这猝不及防的解释,让两名执法弟子眼?神?越发怪异了起来。宋从心倒是见惯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功法,她问道:“你是外道信徒?”
“非也?,在?下不信神?。”胥千星温温柔柔地笑着,即便?被恶咒折磨得?凄惨无比,他看上去?依旧从?容不迫,“道君想?要知道的,我都?会逐一告知,您不必怀疑我。”
“玄中已经伏诛。”宋从?心捻弄着两根手指,感?受着方才青绿的幽芒在?指尖挣扎的残留,向胥千星宣告他们的筹划已经败落。
“在?下知道。”胥千星轻叹了一口气,“恶咒发作?之时?,我就知道那蠢货肯定失败了。他太着急了,急于求成,自然吃不到善果。若他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便?不必伪造闻人炎被杀的局面,而应该让那人亲手将闻人炎杀死。这才是最妥当的做法,因为事?实就是事?实。假的迟早都?有被揭穿的一天,更别提还要瞒过道君与明尘掌教的慧眼?。能真正离间人心的只有横亘其间的生命,毕竟死亡是无法挽回的。”
胥千星这般说着,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自己才是谋划这一切的主谋。执法弟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人,不由?得?面皮紧绷,抬手摁上腰间的佩剑。
唯有宋从?心神?色不动,她道:“听起来,你似乎还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我当然遗憾。人生没有乐子,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呢?”胥千星幽幽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趣的乐子,结果却被蠢货上司给搅和了。在?下都?提醒过好?几次,只要那人动手伤害无辜之人,无论缘由?为何,明尘掌教都?不会再对她坐视不管。而人心一旦出现罅隙,自然便?有了可乘之机。但在?下说一千道一万,蠢货上司就是不听。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觉得?那种错漏百出的谋划能成大计。在?下位卑身微,又身负恶咒,除了认命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我看你不像是没办法的样子。”宋从?心淡然道,“下手如此仓促,将灵希活动的间隔安排得?如此可疑,并且还在?杀人后放走了闻人少宗的神?魂。这么?‘破绽百出’,比起没办法,我看你倒是
挺想?让玄中倒霉的。”
执法弟子:“……”
“……”胥千星安静地与宋从?心对视了数息,半晌,却是突然抿唇轻笑,“哎呀,您可真是懂我。
“在?下气性?大,受不得?委屈。玄中那蠢货撂了在?下的摊子,在?下自然要给他添点堵。毕竟看他倒霉也?是难得?的乐子,不是吗?”
胥千星不止一次提出了“乐子”,宋从?心却并不被他的节奏影响。她突然转移话题道:“先前为何发笑?”
“……因为心法。”胥千星察觉到了拂雪道君有意无意地打断他的“演绎”,他心中暗想?这位魁首亲传当真是个妙人,跟她那冷冰冰的神?像师尊半点都?不像,“我所修行的喜乐之道功法特殊,正道修行的心法讲究明心见性?,喜乐之道的功法则修的却是欢悦之情。踏上此道之人没有回头路可走,必须不断寻找让自己欢悦的事?物。因为一旦无法感?受喜乐,喜乐之道的修士会比常人更容易堕入疯执,甚至会在?极度空虚与麻木中选择终了此生。”
这听起来……虽非正道,但也?并非魔道,八成是某种稀奇古怪的旁门左道。宋从?心思忖半晌,又道:“解释一下喜乐大道。”
胥千星果真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知无不言,他解释了喜乐大道的道义,同时?还讲解了此道的位阶。宋从?心听到胥千星居然只是持五毒的“悲声道”,在?这之上还有被称为“大祸主”的存在?。她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忧心人间遭难,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可曾见过?”
“没见过。”胥千星爽快道,“喜乐大道修行坎坷,从?我诞生至今,只听闻此道出过三位‘大祸主’。其中一位虽然被称为‘大祸主’,但其寻求喜乐的方式却是救济苍生,后来似乎是搅入了凡间皇朝的变革,为了变法而甘愿赴死?还有一位大祸主则十分神?秘,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显形,加上修行此道之人惯来冷漠,彼此互不往来,因此只是一个传说。第三位大祸主则比前两位有名得?多,他善谋人心,犯下不少惊天大案,并且还乐衷于分享出来,邀同道共乐。”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胥千星摇了摇头,“修行此道的,阴沟里?翻船是常有的事?。第三位大祸主最后一次现世是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毁了一位生有琉璃目的天生道骨,断其道心,令其终生受苦。但他犯下此案后不久便?销声匿迹,再无踪影,有人说他是被那位前来报仇的天生道骨给杀了;有人说他在?终于在?自己的局中栽了跟头,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也?有人说他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将自己的死也?设计成了一场局,把追究他下落的同道也?视作?乐子。”
宋从?心神?色不变,心中却升起惊涛骇浪:“……他死了?”
“或许吧,在?下觉得?应该是死了。”胥千星思忖道,“因为在?下见过他最后一面,他修行的心法已至巅峰。不出数年,他应当就会因为修行至喜乐之巅而脑干融化,在?极致的欣悦中升天啊,虽然其实是魂飞魄散,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差不多等同于正道的飞升了。”
宋从?心:“……”
宋从?心头痛欲裂,她第一次觉得?,神?舟大陆上的这些旁门左道,看起来也?没比外道正常到哪里?去?的样子。
第254章 【第98章】拂雪道君 主祭女丑表敬意……
重生此世这么多年, 每当?宋从心觉得自己?能?与这个世界和解之时,世界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猛撞她的腰子。
从胥千星口中理解了“喜乐大道”的理念之后, 宋从心终于明白为什么胥千星会?临门一脚背叛玄中,坑得玄中不清不楚。
依照这位修行喜乐大道的修士脑回路,他这么做很可能?没有别的什么缘由,只是单纯想找乐子。胥千星的口供中,他承认了闻人炎是自己?杀的,并且他在?半年前便借随侍弟子的身份在?灵希身边设伏。胥千星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灵希似乎有心魔之患,分不清现?实与臆想。因?此他利用这一点?,通过各种隐晦的暗示与特殊的手?段恶化了灵希的精神状态。致幻的术法外、不显眼处的血迹、文光院外生长的香草、丝织物上的纹路……图形、颜色、气味,都可以成为惑人心神的器物。
“这算是修行喜乐之道的修士们最基础的小伎俩。”胥千星耸了耸肩, “它能?引导人心走向既定的结局,可惜就是见效太慢。”
胥千星原本是想要一步步引导灵希走向深渊, 直至最终犯下真正的杀人罪孽。他很清楚,以明尘上仙所表现?出来的大公无私的性情,哪怕灵希是他的弟子,他也绝对不会?徇私。胥千星调查过灵希,他知道灵希对明尘上仙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如果明尘上仙放弃她,灵希或许会?对人世彻底绝望。
“不知道是谁给她设下的禁忌, 让她困囿其?中, 拼命地去当?一个‘善良的好人’。”胥千星露出思?索的神色,“但?是这个孩子,明明在?面对死亡与尸体时会?露出那种近乎野兽般冰冷漠然的眼神。外门时我也见过她几次, 不管别人对她抱有何种情绪,厌憎也好,善意也罢, 她的眼神始终都没有变过。这很有趣,不是吗?就像混在?人群中的野兽,披上人类的皮囊试图伪装出温和善良的样子,实际心里什么都不在?意。”
“如果能?挖掘出她内心真实的一面,让她直面自己?的欲望与本心,那一定是非常有乐子的一件事吧?她究竟为何要克制自己?,限制自己??这就好比苍龙甘愿戴上枷锁,猛虎给自己?套上颈绳一样令人费解。可惜,我的催化还?来不及见效,蠢货上司便急于求成,毁了我所有的布置。”胥千星仰头看着禁闭室的穹顶,神情有些索然,“一出好戏若是虎头蛇尾地收场,那还?有何乐趣可言?玄中毁了我的乐子,他自己?就来当?我的乐子。”
“他人不是尔等的乐子。”宋从心漠然道。
胥千星笑眯眯地道:“哎呀,在?下看人很准,这番话绝无挑拨离间之意。倒是拂雪道君,您真的没有因?为灵希的身份而对她抱有过度的善意吗?依在?下看来,明尘掌教对那孩子的态度倒是持中守正、不偏不倚。道君莫非没从令师身上察觉到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