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希扔掉了男子赠予的伞,孤身一人在雨中独行,她看?着?灰蒙蒙的土地,灰蒙蒙的雨,许许多多的坟与许许多多的碑,有的刻着?名字与生卒年,有的则只?有寥寥几道剑痕。漫山遍野的碑埋葬着?漫山遍野的英魂,她在雨中,与这些沉默的碑石共享死亡的宁静与缄默的世界。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有过她的人间。
突然,雨势渐大,铁锈的腥气与尸体腐蚀的气味翻涌而?上,真实得令人作呕。灵希皱了皱眉,看?见自己?污浊的衣袖,点点雨水浸润了她的袖摆,却?在其上留下了深红的印记。天空飘落的不再是雨,而?是血,殷红的、腥臭的血。
灵希伸手?擦拭自己?的脸颊,但那铁锈的腥气却?越来越重,重到舌根都?尝到了些许腥涩的甜味。在彼世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觉得奇怪,因为彼世天道崩坏、六辰倒逆,早已没有秩序可言。灵希想找个地方避避雨,然后等待返回现世的契机,随着?修为的逐步增长,灵希能感觉到,自己?迟早能掌控出?这种往来彼世的能力。
雨越下越大,红色越染越艳。灵希在大雨中奔跑,她穿过漫山遍野的石碑,穿过枯朽死去的林野。
那个男人的话语在灵希的脑海中回荡,但灵希鼓噪的心脏却?在大声反驳他无望的话语。她抿了抿唇,疲惫的肢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她眼中有火光亮起。
灵希抓紧了自己?的袖袋,正?如男子所说的那般,现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没走到终局,还有改变以及挽回的契机,这个曾经让她痛苦无比的能力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当灵希能彻底掌控这种能力时,她将不再被自己?的天赋所桎梏,再不会因力量而?痛苦,总有一天,她能改变既定的命运,改变她所在的世界
她留下的一线生机已经奔向了现世,却?不知应该何处寻觅。
但明尘上仙还活着?,她口中“天底下最好的人”还在世……万一呢?万一师尊和师姐会相信自己?呢?
灵希越跑越快,周遭的风景都?被拉成?了道道细线,随后,昏沉黑暗的世界中出?现了一道光明。
灵希向着?光明走去,交叠的空间总会有一扇门扉,她怀揣着?无法言说的期冀,打开了那扇门。
灵希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被过于灿烂耀眼的天光刺痛了眼睛。
“竖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灵希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形,一股巨大的斥力便将她击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如崩塌的山石,强大而?又难以匹敌,灵希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不禁呕出?一口血来。她听见破空之声,下意识地拔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剑上传来的震颤足以麻痹整条手?臂。灵希握紧剑柄,不让剑刃脱手?,但那人显然不准备放过她,而?是乘势近身,一手?捏住灵希的剑柄,一手?捏住灵希的手?臂。
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中剑便被人劈手?夺去,随即灵希听见两声让牙齿酸麻的碎骨之响,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当场昏厥了过去。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历喝阻止了将要?落下的暴行,凌厉的剑风从侧方袭来,轰然炸裂的裂石之响,剑气在灵希与那人之间斩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灵希重重坠落在地,她偏头望去,却?见十数名弟子佩剑而?来,打头之人便是持剑长老的亲传弟子湛玄。而?另一边厢,方才被逼开的人怒目圆睁,他身穿无极道门分宗的服饰,被一群明显来自不同势力的修士拱卫在中央。
“我的儿,我的儿啊!”
就在这时,一名发髯皆白的中年修士从人群中挣出?,因为太过惊慌失措,他甚狠狠地摔了一跤。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连滚带爬地扑入亭中,一把抱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看?上去已经气息断绝的少年。中年修士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少年的鼻息,随即露出?了天塌一般的表情。
“我的儿啊!为什么?,为什么??!无极道门身为正?道第一仙宗,为何要?向吾儿出?手?!”
中年修士怒声大吼,涕泗横流。灵希呕出?一口血,她双臂皆被拧断,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庭院中发生了什么?。
灵希倚在墙上,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被拧断的手?臂旁落着?她的剑,剑上也有残留的血。
“每当我觉得以后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们就会告诉我,那都?是疯子的梦而?已。”
第244章 【第88章】拂雪道君 命运终至审灵希……
出事的少年乃此次受邀参加分?神大典的无?极道门友宗, 南州汜水天心派少宗主闻人炎,同时也是宗主闻人山唯一的子嗣。
天心派在上?清界中属中坚势力, 其宗主闻人山乃金丹期修士,此派擅打穴风水之?术,传天心十道之?正统。
闻人山行事中正,性情平和,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他对其子闻人炎的溺爱。但?修士本就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血脉传承,谁家不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因此闻人山的事迹也不是十分?出格。然?而现?在,闻人山唯一的子嗣躺在血泊之?中, 场中唯一的“凶手”必然?要承受这位痛失子嗣的父亲的愤怒。
出事地点是无?极道门一处偏僻的内院,平日里用?来给内门弟子作?午时歇脚的地方。这里是不对宾客开放的, 但?闻人炎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心性调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独自一人甩脱了随从,悄悄潜进了后院。灵希不知道为何会在庭院里,但?众人发现?她时,庭院中只有一身?血衣的她与躺在血泊中的闻人炎的尸体。
在闻人山竭嘶底里的哭喊与来宾们异样的神色中, 湛玄与一众持剑弟子迅速控制住了局面,纳兰清辞则在一片混乱中给远在日月山上?的拂雪师姐发了一条简讯。她看着庭中乱相, 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通讯令牌。她心想, 正如师姐所说的,分?神大典真的出事了。
持剑弟子们制止了激愤的来宾与失控的闻人掌门,同时迅速将事发地点隔离开来, 禁止任何人接近破坏场中的痕迹;修行医道的弟子也立刻越众而出,上?前?查看闻人炎尸体上?的伤势;重伤的灵希也被两名持剑弟子看管了起来。无?极道门出了这等大事,必定会惊动长老, 而灵希身?份特殊,掌教也无?法置身?事外。
纳兰清辞仔细观察场中的局势,不放过现?场丝毫的线索第一个发现?闻人炎遇害的弟子是不慎弄脏衣物、折返回内院中准备更衣的无?极道门外门弟子云迟迟,她在半年前?被选为拂雪道君的随侍弟子,拥有进入内门的权利;方才含怒对灵希出手的是无?极道门分?宗苍厥门的掌门玄中道人,这位道人秉性刚直,嫉恶如仇,会出手也不算意外;而这些各方势力的修士本是在前?院闲谈,被云迟迟的尖叫吸引后,才朝后院聚来……
纳兰清辞平和的眼眸四下观望,整个庭院草木稀疏,罕有能藏人的地方,其余人闻声而来之?时,恰好?撞见一身?血衣的灵希,确实可以就此定罪了。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灵希为何会向闻人炎出手?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院落之?中?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诸多疑点仍然?笼罩在迷雾之?中。
然?而,面对痛失爱子的父亲,要令其冷静下来判断局势,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种一眼明?了的事情究竟有何可查的?!你们无?极道门莫不是欺我宗弱小,势要袒护自家弟子!我儿尸骨未寒,那贼子身?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你们难道都看不见都瞎了眼不成?!光天化日之?下,她以如此残酷的手段虐杀吾儿,毫无?人性,丧尽天良!天理不容!”
闻人山痛哭流涕,抱着儿子的尸体不肯放手,他本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之?士,但?如今却状似疯魔,仪态全无?,这难免让旁人面上?恻恻。然?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在这一刻显露出严明?纪律的无?极道门弟子,他们一手摁在剑柄上?,保持着随时都能拔剑出鞘的姿态,神情却不为所动。无?论是面对眼前?的惨况还是他人的辱骂,无?极道门弟子都没有流露出同情、怜悯亦或是愤懑、不甘之?色。
先前?众人眼中所见、形色各异的鲜活明?媚都在刹那间收敛得一干二净,仿佛在一刹那间,这些弟子都戴上?了无?私的铁面,令人无?法寻到半分?的破绽与漏洞。
如此严明?的纪律,几乎可以媲美令行禁止的军人。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心中发怵,主动权不知不觉间又落回到无?极道门的手中。
暗中观察这一切的人也阴沉着脸,这种轻易不能被动摇的样子让他想到了明?尘上?仙与拂雪道君,那两人
分?明?不在此处,却又好?似无?处不在。
“若当真是我宗弟子所为,无?极道门定会给道人一个交代,绝不徇私。”玄衣墨发的湛玄伫立在众弟子的前?方,语气?平静道。
闻人山掌门悲愤欲绝:“这种一眼便?能明?了之?事,究竟还有什么可审?!”
“这名弟子为我宗掌教的入室弟子。”湛玄指着一旁被收押的灵希道,“掌教唯二的弟子,内门首席拂雪的师妹。”
闻人山掌门呆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凶手竟有这般来头,但?他还是忍怒哽咽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她身?份高贵,便?能随便?杀人”
“不。”湛玄垂了垂眼帘,“本座的意思?是,她与你儿无?冤无?仇,何必舍弃大好?的前?途残害你儿子?我宗势必查明?其中缘由,参与此事之?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那身?穿玄衣的弟子话音刚落,周遭微垂头颅的弟子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眸光冰冷,摁在剑柄上?的手一用?力,剑格便?发出整齐划一的轻响。
刺骨无?言的杀意在庭院中弥漫,让一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旁人都不禁心生胆寒。他们不禁开始后悔前?来旁观此事,无?极道门的热闹是能随便?看的吗?对方也言之?有理,无?缘无?故、无?冤无?仇,一位前?途光明?坦荡的魁首弟子怎会虐杀一个孩子?这说不过去,怕不是被人算计了。
更有聪明?人心里一合计,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在拂雪道君的分神大典上?算计其师妹,好?生歹毒!简直是老虎身?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
“闻人掌门,令郎惨死,您莫非不想查明?其中真相,就这样令其不明?不白地离去?”湛玄唱完了红脸,纳兰清辞便?接上?话头唱了白脸,“便?是已经抓到了主犯,莫非其中就没有从犯,没有小人,没有帮凶了吗?总要查明?这背后的因果,给令郎一个交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