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站在沙丘之上, 看着远处黑衣青年孤身一人便屠得沙匪人仰马翻。那青年人分?明已?经身负重伤,身上黑色的衣物都能看出血液沁染出来的深色痕迹。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沙匪们将他视作?濒死的猎物,如?食腐的秃鹫般盘旋环绕,徘徊不去。毕竟依照盗匪的规矩,老大若是被外人杀死,谁为老大报仇,谁便是下一任的老大。
贪婪熏红了沙匪们的眼睛,以至于他们没有听见死亡接近的声音。
每当青年停下脚步之时,沙匪们便错以为他已?油尽灯枯有可乘之机,但当他们一拥而上意图将人乱刀砍死之时, 那凄艳的刀光便会悄无声息吻上他们的脖颈。青年闲庭信步,狡猾得宛如?一匹老狼。他拽着那根系挂着人心的绳索, 时松时紧,不紧不慢地牵拉,便让那些自诩为猎人的猎物兴奋张狂地落入陷阱之中。等到沙匪们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也已?经无路可逃了。
宋从心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静默地看着。修行了这么多年的剑术, 无论愿与不愿,她也已?经被熏陶成了这方?面的大家。因此?在看见对?方?的刀术与功法第一时间, 宋从心已
?经下意识地开?始剖析对?方?武功的来路。
青年的身法轻盈鬼魅, 不动时沉静似海,动时却如?择人而噬的毒蛇野兽,这并非正统出身的路数, 反而更像是各家培养的杀手或是死士。
而让宋从心感到有些意外的却是对?方?的刀法。要知道刀剑二物虽然经常被放在一起互相比较,但与被誉为“君子?之兵”的剑不同,刀为九短之首, 又为百兵之帅。比起偏向近身作?战与护身的剑而言,刀更适合战场,因此?大部分?刀术的门?路往往都大开?大合,雄浑豪迈。
但青年所使的刀术不同,他斩出的刀光仅是极细的一线流光;而他的步法也轻盈鬼魅,伴随着许多宛如?舞蹈般的旋转动作?。这些动作?看似有些多余花哨,但与其刀术相结合起来却是飞光如?线,宛如?在钢丝之上腾转起舞。刀随心动,人随锋转,其身法之灵活多变,切入刁钻,可谓是令人防不胜防。那种力与美的结合,糅杂着野兽搏命般的狠戾,让人想起那一句“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舞余回紫袖,萧飒满苍旻”。
拥有这种刀术的必然是刀尖舔血之辈,这场争斗也不过是穷凶极恶的盗匪遇上了更凶更恶的野兽。
在十数名沙匪皆亡于青年的刀刃之下后?,被热血与贪欲冲昏了头?脑的沙匪也猛然醒悟过来虚弱不过是对?方?伪装出来的假象。早已?将人头?挂在刀尖上的匪盗看着那宛如?杀神般的青年,竟也都生出了几?分?胆寒。他们不顾伤痕累累、已?是穷弩之末的青年,撂下狠话之后?便立时调转马头?,仓皇离开?。而那青年在察觉到这一点后?竟不顾自己的伤势主动出击,凶狠无比地将跑得较慢的几?人斩于刀下。
对?方?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狼。一匹报复心极强,狡猾又凶恶的狼。
然而,青年身上的伤势并不完全都是伪装,在追出一段距离后?便流露出了明显的疲态。他倒在漫漫黄沙之中,那些沙匪却没有一人胆敢回头?,唯恐他又是故技重施。在沙匪跑得看不见人影之后?,宋从心才缓步从沙丘后?现出身形来。
青年倒在马匹与沙匪的尸体当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宋从心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气息,便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虽说对?方?的来路不算干净,但见死不救也有违道义。而且她总要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宋从心走到青年身边,半跪于地伸手去试探他鼻息的刹那,倒在地上的青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出手如?电,五指呈鹰爪状直袭宋从心的咽喉,可宋从心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曲指猛弹他腕部的麻穴,逼得他收手。两人在这极近的距离内交手了十余回合不止,双方?的手势都快得仅剩残影。最终,这场对?峙以宋从心一把?薅住对?方?的头?发,反折青年的一只手臂,将其脸面朝下、狠狠地摁入黄沙中为止。
“我与那边不是一路的。”宋从心张口说了北地的语言,“若不想死,便不要轻举妄动。”
宋从心说完,却见对?方?突然没了动静。她将人抓起来翻身一探,却发现青年早就?昏死了过去,方?才的一系列反击行为恐怕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到底是什?么地方?才会养出这种野兽一样的本能?宋从心思忖着,想到对?方?那堪称精绝的刀术,就?这么让人死掉似乎有些可惜。她将青年从黄沙中捞起,顺势点了他的穴道,而后?便将这身材高挑的青年扛到了肩上。
宋从心循着脚印追上商队时,急匆匆迎出来的楚夭当即便是一声尖叫:“你带了什?么回来?!”
“人。”宋从心跟扛尸一样地将人放下,告知哨人可以放心扎营了,“那边是沙匪和这人打起来了,不是冲着商队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要等人清醒后?才能问明白。但那些沙匪死伤惨重,短期之内应该也不会再外出劫掠了。”
“原来如?此。”商团主人阿克夏倒是好?心地道,“我这边备有一些干净的衣物和金疮药,先给人换上吧。”
“劳烦了。”宋从心将人交给了阿克夏,但却没有就?此?离开?。
以这青年表现出来的攻击性来看,难保他清醒之后?会不会袭击别人,所以宋从心必须在一旁看着。阿克夏让那名叫“汤十一”的跑腿小伙过来帮忙更衣换药,甚至还用掉了一袋子?在沙漠中堪比黄金的水。宋从心抱着剑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外,楚夭就?跟朵小蘑菇一样蹲在宋从心的身旁。
等到汤十一从帐篷中钻出来后?,一直闭目养神的宋从心这才开?口道:“辛苦了,接下来由我守夜便好?。他若有异动,我也能制服他。”
“好?咧,那便劳烦您了。”汤十一倒是很爽快地点了点头?,但转而又想起了什?么来,“欸,不过高人您可要悠着点啊,可别一不小心把?人打死了。”
宋从心挑了挑眉:“你很在意这个?”
“那可不?阿克夏可是用了一袋水呢!一袋水呢!”汤十一肉痛得跳脚,龇牙咧嘴道,“在沙漠里,一袋水就?相当于一袋黄金啊!”
好?吧,早该知道这人就?是个财迷了。宋从心甚感无语,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汤十一离开?之后?,宋从心和楚夭便一前一后?地钻进了帐篷里,她们两人负责守夜,同时也负责看守这个身份不明的刀客。
“哇哦。”看清躺在地上的人的面容之时,楚夭顿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叹,“你哪里捡来的美男子?啊?我怎就?没这好?运呢?”
在帐篷入口处席地而坐的宋从心微微一怔:“……什?么?”
“你捡回来的人啊,当真是好?生俊俏一男的。”楚夭兴致勃勃地道,“我还以为你是见他长得好?才把?人带回来的呢。”
“……?”宋从心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她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着躺在地上、呼吸平缓的青年。比起他的容貌,宋从心方?才的心神都在对?方?的刀术上。眼下青年被汤十一捯饬干净之后?,她这才发现这位一步杀一人的杀神之所以被沙匪围困也还被人咒骂“小白脸”是有原因的。
青年面色惨白,嘴唇失色,但即便如?此?,谁也不能否认他生了一副俊逸白净的好?相貌。
然而,宋从心和楚夭面面相觑半晌,愣是没想明白对?方?长得不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楚夭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盯着宋从心,但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情便逐渐从期待转向了失望。她在宋从心身边坐下,抱着膝盖沮丧地嘟囔道:“不是说朋友和朋友凑在一起都会聊聊这些的吗?我看其他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是个道士啊。宋从心沉默无言地看着她,许久,她突然开?口道:“你以前没有朋友?”
“什?、什?么?我怎么可能没有朋友?!”笨蛋美人仿佛被人戳破心思一样方?寸大乱,“我只是看你太无趣了,才好?心跟你说说话!”
懂了,这人以前果然没有朋友。宋从心心平气和地想到。难怪楚夭对?她这么亲昵,感情是以往从来都没有交过同性友人。不过以这货招蜂惹蝶还动不动被前任追杀的本事,估计她也根本不敢在同一个圈子?内久待吧。
宋从心想了想,用剑鞘撩开?帐篷的帘子?,在确保寒风不会灌入帐内的情况下露出一个小角:“要看星河吗?”
楚夭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将脸埋在双臂与膝盖之间。听见宋从心这话,她顿时偏头?,隔着手臂偷偷瞥了她一眼。
在这没有灯火的浩瀚沙海之中,夜晚的星辰便会显得格外明亮。
就?连那用剑鞘拨帘的人,都显得别样温柔了起来。
楚夭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后?才缓慢地挪动位置,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地蹭到了宋从心的身旁。深邃湛蓝的天幕星河浩荡,楚夭听着身旁的少女以平稳的声音讲述着星宿之间的关联与神话。身为修士她本无需睡眠的,但大抵是沙漠的夜晚太过安静,以至于她听着听着便不自觉地睡着了。
楚夭第二天是被营地内的人晨起时的动静吵醒的,她揉着眼睛起
身,才发现自己竟盖着一件浅褐色的外袍,就?这么睡了一晚。
楚夭意识尚不清醒,人还有些恍惚之时,帐篷的帘子?已?经被人撩开?,清晨的阳光大咧咧地投射进来。
斑驳模糊的视野中,她看见仅着一件单衣的少女与另一人相对?而坐,随即,她听见了一声低沉喑哑、仿佛被火舌燎舔过的嗓音。
“我名兰因,孤虚无宿之人。”
第177章 【第21章】拂雪道君 天生琉璃目之人……
青年名为“兰因”, 是位四海为家、没有?归宿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