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遇安身形微顿,怀里的孩子本能地往他颈窝缩了缩。
公馆门口一位佝偻的身影,银丝眼镜下浑浊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墨色长衫沾满泥点,像是被谁推搡过。
他那一向端着大家长架子的三叔。
"顾遇安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贱种!"
老人枯瘦的手指直戳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当年你父亲临终前是怎么交代的?现在顾家被对家盯上,你倒好,搂着女人和野种躲在这里享清福!"
姜婉祯的身子猛地僵住,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
顾遇安喉结滚动,西装下的脊背绷成冷硬的直线。
三叔踉跄着扑过来,带翻了院门口的青瓷花盆,碎瓷片在青砖上迸溅出冰裂般的纹路。
"你就真的眼看着顾家自取灭亡吗?"
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锣般的嘶哑,"码头被对家占了,商号被查封,你是不是忘记你还是顾家的一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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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遇安垂眸将“一份子”三个字碾在齿间反复咀嚼,喉间溢出几声破碎的轻笑。
他缓缓抬起头,眼尾猩红,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三叔倒还记得‘一份子’这个词?当年你们把襁褓里浑身青紫的我,像扔死猫死狗似的丢进乱葬岗时,可曾想过顾家血脉也算‘一份子’?”
轻风卷着公馆屋檐下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忽然逼近半步:
“又是谁顶着漫天风雪,把我从乱葬岗里扒出来?”
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丑戏!
他母亲分明是沪上沈氏嫡女,却被顾家人生生逼成世人耻笑的‘歌女’!
而他被丢到乱葬岗,又被救下也是他们自导自演。
他母亲的死,也跟三叔他们有关。
今日阳光格外刺眼,将顾三叔的影子劈成两半,他踉跄着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铁门上。
“养我?”
顾遇安扯开领口,脖颈处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青白。
“这些年我喝的是馊粥,挨的是藤条,替你们挡的子弹穿过肩胛骨时,怎么没人提‘养育之恩’?”
他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顾三叔惨白的脸上,“当年祠堂里那场大火,母亲被锁在房中的惨叫,三叔夜里可曾梦见过?”
顾三叔扯着领口喘着粗气,突然梗着脖子嚷道:“就算如此,顾家也养了你这么多年!这养育之恩,你总得还了吧?”
话音未落,他额头泌出泠泠冷汗。
只要能让顾遇安帮助顾家度过这次危机关头,什么的手段都可以!
姜婉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顾三叔这话倒像是浸了砒霜,淬着毒的恩情。”
尾音拖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字字如冰锥,“阿遇这些年替顾家挡过多少明枪暗箭,您心里该比谁都清楚。”
廊下的穿堂风掀起她鬓边的珍珠流苏,顾三叔猛然抬头,手中的翡翠鼻烟壶“当啷”坠地。
月光顺着她眉眼的轮廓流淌,那张本该放在知州房间的面容,此刻竟鲜活地立在眼前是姜婉祯!
“你......你怎会......”
他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青灰的唇哆嗦着,“你是姜婉祯?”
沙哑的质问里裹着三分惊骇、七分难以置信。
姜婉祯垂眸整理着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的脆响撞碎凝滞的空气。
顾三叔突然冲上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他苍老的声音里炸开雷鸣般的怒意,“你可知州为了你,把自己灌进酒坛子里!好好的官印蒙尘,大好前程全毁了!你......你这毒妇还有没有心?!”
姜婉祯终于抬眼,眼尾那颗朱砂痣在阴影里妖冶如血:“顾三叔这话,该去问那江上的漩涡,还是问......”
她顿了顿,眼波扫过不远处噤声的顾遇安,“问这宅院里吃人的规矩?”
姜婉祯冷笑一声,语气像淬了冰碴:“我有没有心,您不如去问顾知州!当年他搂着别的女人进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她攥紧手心,指节泛白,声音里满是压抑的委屈和愤怒。
顾三叔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况且知州都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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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摆摆手,一脸‘你别不识好歹’的样子,“你就不能给他个机会?”
“坏叔叔!”
小阿竹突然从顾遇安怀里探出头,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他把妈咪害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原谅他?”
小家伙拽着顾遇安的衣襟,仰头撒娇:“爹地,小阿竹不想看见这个坏爷爷,让他走吧好不好?”
顾遇安温柔地摸摸小阿竹的脑袋,轻声哄道:“乖,爹地这就把他赶走。”
说着,他眼神一冷,看向顾三叔的目光像刀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