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天赋,多么痛的词语,为何别人有而她没有。

她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在剑神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林煦轻轻摇头:

“……什么都没有。”

陆成南催道:“你别藏着掖着啊,‘什么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的确什么都没有。”他漆黑的双目看向面前的两人,“譬如我所见过世人的双眼里,有嘲笑、嫉妒、愤怒,还有羡慕、赞赏、惊讶,亦有傲慢、不屑、鄙薄。但是在那一刹那,剑神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秦月宁被其中一个词刺到,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她有点为自己感到羞愧,可是片刻之后,她好像隐约悟到些许。

啊。

嫉妒……就只是嫉妒而已啊。

嫉妒的想法本身又不会如何。只要她还像往常那样对师弟们好,不也是一样。

自她入登剑阁以来,从没害过任何人,只是在心里嫉妒一会儿又怎么样呢。

无论如何,她只是肉体凡胎,有情绪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只要她不被嫉妒控制,做出害人的事,不就好了吗。

当她这样想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旁观者在分析自己。

无知无觉时,情绪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傀儡师,把人体东拖西拽,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可以抵抗。

半知半觉时,她开始一边产生情绪,一边怨愤这样的情绪,让她道心不清净,不包容,不自在。

全知全觉时,她发现没有傀儡,也没有丝线,情绪还在来来去去,她只是注视着情绪来去,不会随之而动。只要她注视的时间足够久,情绪便会消失。

秦月宁若有所思:“眼里什么都没有……便是无念吗?剑神亲自向你展示了何为无念?”

“不是向我展示无念。”林煦回忆着,脸上发热,“是我当时……无念了,我什么都没想。”

面对剑神澄静的紫色双目,任谁倏地一见,都会大脑一片空白。可即便是那样,大概也不是谁都能领悟何为无念。

“等我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在方才那个瞬间,我的世界里除了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我的存在似乎全部消失了,又好似被无限放大。有关于我的一切都被抹除了,我的担忧、顾虑、害怕、紧张,全部在那个瞬间烟消云散。”

“那时的我不念过去,不虑将来,只是全然地被他凝视。”

“随后,剑神告诉我,‘只在当下,只在此间’。”

“我便悟了。”

第22章 出世修道·二十二

他说完。秦月宁和陆成南鸦雀无声。

他们能感觉到,林煦说得很详细。但对他们来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秦月宁笑得有些勉强:

“师弟你这……这是把当时的场景又描述了一遍?”

林煦略略颔首:“……抱歉。我也不确定我是否全然理解了剑神的意思,但是我感知到的就是这些了。”

仅仅这些,就足以连破三层吗?

秦月宁已经筑基圆满,经历八层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听不太明白:“何为存在的消失?何为只在当下?”

如果她也只看眼前,不看未来,那干脆在凡间做团烂泥巴好了,还往仙途上走个什么呢。可她不能接受自己庸庸碌碌一辈子,纵使是一只渺小的蝼蚁,也要做飞鸟穿梭云间的梦。

想到这里,秦月宁不由哀从中来:“若人只有一瞬间的当下值得活,那天地给人的寿命又算什么?若不念过去,不虑将来,人和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何区别?”

秦月宁的质问如同大雨落下,把人砸了个劈头盖脸。陆成南看向林煦,好奇他会怎么作答。

林煦回答:

“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1无论生命长短,红尘众生都只能活在此刻。过去存在于记忆中,未来存在于想象中,已逝的不追,未至的难料,不如仅仅专注于此刻的瞬间。当我全然活在此刻之时,时间便成为了谎言。”

秦月宁道:“时间为何是谎言?莫非师弟已经练成超越时间的秘术?可凡天下苍生谁不受时间的约束?哪怕是上师大能,也不能超越时间。”

林煦:“先前郭师兄在道场说,无念清净是修行人的目标。既是目标,那就是在将来。”

“然而,如剑神所言,‘只在当下,只在此间’。执着囹圄也好,解脱逍遥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当下。若是当下能无念,便是逍遥。若是当下不能无念,也就不是无念了。”

“万物生灭轮回,时间的长河由无数滴名为当下的水珠组成。当下就是唯一的真实。”

“若是悟得了当下,也便悟得了真实。悟得了真实,也便破除了虚妄,破除了虚妄,也便悟得了天道。”

“林某修为浅薄,不能时时刻刻当下无念。只是有那么几个屈指可数的瞬间,我触碰到了无念。之前遇到悟执仙君时,我心里就是杂念纷飞,还时常冒出‘不要与他起口舌之争’、‘多说无益’等念头。”

陆成南道:“可是有念的才是人,无念的岂非和草木无异?”

“只有需要行动的时候,念头才可以生起。能做到的就起念,不能做到的不起念,此为念行合一。”林煦说,“我还不能做到。我常常起一些做不到的念,这些都是妄念。”

陆成南:“人每个呼吸起的念有八百上下,一天下来念头千千万万,多如滨上之沙。你要把这沙粒都搬空么?我就说你活得太累了。”

“……原来如此,心上无沙,才能得见大道。”秦月宁反省,自己心上的沙的确太多了,且不说那些嫉妒,就是平常打理峰务琐事时的起心动念,也是无穷无尽。

可她很快意识到,此时的反省也是在起心动念,除非她真的能做到心念清明,否则也是妄念。

“如何才能搬掉沙子呢。”她问出口的瞬间,忽然心中就有了一个答案。

登剑阁平日的课业和练功,都是为了去掉心上之沙。无论门派要求做何种琐事,都得耐下性子去做,倘若劈柴挑水的时候想东想西,想着下山去玩,想着干活好累,必然苦不堪言。

唯有干活的时候安住当下,什么都不多想,才能得到平静。练功也是一样,身体肌肉酸疼、气脉阻塞不通,都是常有的事,如果每痛一次就批判自己练得不到家,或是羡慕其他同门修炼的成果,都是妄念,只会在对比之中徒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