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几乎没有理睬林涛的摔倒,而是用两支止血钳夹起死者的眼睑,正在仔细观察。见我问他,于是回答道:“少见多怪,死后叹气而已。啊,不过死后叹气的确很少见。就连我和老秦都见得少,林涛你是第一次见到吧?”
“啊?死后,还能叹气?”林涛这才停止了发抖,怯生生地问道。
“是真的死后叹气?”我的脸色倒是严肃了起来。
“是的,死后叹气,就刚才。”大宝说道,“你看,他的双侧眼睑球结合膜都有出血点,窒息征象还是很明显的呢。”
“可是,问题就来了。”我看了看一脸茫然却又忍俊不禁的陈诗羽和程子砚,说,“死后叹气,一般多见于缢死或者勒死。因为这种死亡的尸体,颈部呼吸道被锁闭,所以胃内因为尸体轻度腐败而产生的气体,无法通过呼吸道自然排出,当法医把颈部绳索一打开,气道瞬间通畅,挤压在体腔内的气体就会喷涌而出,而尸体就会发出叹气的声音。这就叫作‘死后叹气’,是颈部受压致死死者容易发生的一种现象。听起来挺吓人的,但是见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难道,死者还真是被张强用充电线勒死的?”陈诗羽问道。
“不会。”我说,“我说了,勒死得有索沟,他颈部明显是没有索沟的。连索沟都没有,何来闭塞的呼吸道?所以,我觉得你们不太可能听得见死后叹气。”
“真的有!真的叹气了!”林涛听我这么一说,立即又紧张了起来。
“是的,叹了。”大宝也抬起头,看着我,确定地说道。
“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心存疑虑地说道。
“DNA那边传来了消息,张雅倩体内提取的擦拭物和现场床单上,都检出死者焦昊的精斑,床单上的血迹是张雅倩的,这和我们预估的一样。”陈诗羽看了看手机,说道。
“好的,死者焦昊的生殖器擦拭物也要送检。”我和大宝合力脱下死者的衣物,对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表检验,然后把检验重点放在了死者的颈部。
“酒精魔法!”大宝喊了一声,用酒精棉球开始擦拭死者的颈部皮肤。
经过几轮擦拭,死者颈部的一条条红色印记就显现了出来。
“看,死者的颈部皮肤多处擦挫伤,现在很明显了吧。”大宝一脸成就感地说,“喏,这儿还有新月形的表皮剥脱,很明显是指甲印啊。”
“嚯,还真是被掐死的。”陈诗羽说,“结合我们办的命案积案,我现在更能感受到法医的重要性了。命案积案,因为凶手的交代和法医的检验不符,挖出了隐案。这案子,张强的交代和你们的检验不符,说不定能破解一个父亲为女儿顶罪的真相。”
“别急。”我说,“我来量一下。”
说完,我用比例尺测量了一下死者颈部皮肤上新月形的表皮剥脱,说:“这个指甲印的弧度比较平,应该是拇指的指甲印,我量了一下,弧边长1.8厘米。咱们这儿有男有女,你们自己量一下自己的,哪儿有女性的拇指弧边有这么长的?”
大家都纷纷用比例尺量了量自己的。
“我只有1.3厘米。”陈诗羽说。
“所以从这个指甲印的弧度和长度看,怎么看都是男子的手指形成的。”我说。
“啊?还真是张强干的啊?”大宝说,“这家里,不会进来别人了。”
“是啊,那要真是张强干的,他为什么要在杀人方式上撒谎?”陈诗羽追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要紧,解剖尸体,寻找答案,法医工作的魅力就在于此了吧。”
尸体上唯一的损伤是在头部,所以我决定我来解剖头部,而孙法医和大宝一起对胸腹部同时进行解剖,算是加快解剖进度。
在我剃除死者头发、切开死者头皮、锯开颅骨之后,大宝他们也打开了尸体的体腔。
“死者头部的这一处损伤,很明显是死后伤,头皮下都没有出血。”我说,“颅骨也没有骨折,颅内没出血和损伤。男性的颅骨通常比女性的厚实,高坠的那个白领是从2楼摔下来的,头部损伤非常重。而他是从4楼下来的,颅骨都没骨折。”
“不一样。”大宝说,“那个白领的案子,摔在水泥地上,他是摔在土地上。而且白领那案子的现场是办公楼,因为1楼挑高了,所以2楼和这个民宅的4楼其实差不多高。”
“说得也是。”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死者的头部,除了脑组织血管淤血之外,没有其他损伤和可疑现象了。我取下了脑组织,看了看颞骨岩部,很明显有出血征象。
“死者的内脏器官淤血,心血不凝,很明显,是机械性窒息致死。”大宝说道。
“嗯,颞骨岩部出血也明显,死因是窒息应该是没问题的。”我示意林涛照相,然后把死者的大脑放回脑壳内,开始缝合头皮。
“胃内,有一些食物残渣,但是不多,残渣成形,几乎没有什么消化程度。说明死者在死亡前不久,还吃了一些零食。”大宝从死者的胃内,舀出一些米汤一样的东西,用手捏了捏,说,“感觉脆脆的,像是膨化食品。”
“死者的肝脏撕裂,是震荡伤,但是毫无生活反应。”孙法医说道。
“这个损伤,和白领那个很像。”我说,“都没有什么出血,但是这个死后坠落导致的肝脏破裂口处没有生活反应,而白领那个破裂口处还是有充血发红的情况的。”
“看来尸检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其他发现了。”大宝说。
“颈部不是还没看吗?”我把手套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拿起手术刀走到了尸体颈部旁边。
“颈部损伤从体表就能看出来啊。”大宝说。
我没理睬大宝,用手术刀划开了颈部皮肤。皮肤下面的暗红色肌肉色泽均匀、条理清晰,没有任何损伤迹象。
“不对啊。”我说,“扼颈导致死亡,怎么可能不伤及肌肉?”
“皮肤损伤就很轻,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衬垫啊?”大宝也奇怪道。
“有东西衬垫,怎么可能留下指甲痕?”我说,“这样的损伤只能用‘抓挠’来解释。因为抓挠可以形成颈部皮肤的损伤,但是形成不了皮下肌肉层的损伤。”
“可是抓挠,不至于机械性窒息啊。”孙法医也急了。
“是啊。”我沉默了,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
我用最快的速度逐层分离了颈部的肌肉,暴露出了气管。可是,整个颈部的肌肉,都没有任何损伤出血的迹象。
颈部只有皮肤损伤,没有肌肉损伤,死因却是机械性窒息,而且还有死后叹气的现象。这些疑点该怎么用一种方式来解释呢?
突然我灵光一闪。
“来吧,掏舌头,看看喉部的情况。”我说,“我现在很是担心,我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陈诗羽连忙问道。
“别急。”我拿起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下,切开肌肉。
“你是怀疑,他是意外哽死?”大宝说,“那是不是太不合理了?毕竟张强抛尸还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