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太多,所以我提出由我和陈诗羽进去和段萌萌谈。当到达派出所醒酒室的时候,见到段萌萌正裹着张约束毯在醒酒室里睡觉。法医不太了解这些基层派出所的装备,见毯子外面写着“约束毯”三个大字,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所醒酒室在地下室,晚上睡着冷,所以找了这个给她盖。”一名女警也看到她裹着毯子的样子,说,“估计是冷,不然不至于裹成这样。”

听到我们的声音,段萌萌突然醒了,想要翻身下床,但因为毯子的质地比较硬,差点绊了一跤。

“慢点,姑娘,别着急。”我连忙扶住了她。

段萌萌虽然只有15岁,但是个子比我矮不了多少,她留着很短的头发,面色苍白,下嘴唇还在微微地颤抖,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们。

“姑娘,是冷吗?”女警走到房间墙壁上的空调面板处,看了看,说,“20度,不冷啊。”

段萌萌还是裹着毯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两位是省公安厅的叔叔阿姨,他们想找你了解点情况,你现在,可以吗?”女警问。

“我妈呢?”段萌萌突然抬起头问。这一问,她原本警惕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渴望,似乎渴望我们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陈诗羽走到段萌萌的身边坐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节哀。”

“不……不可能,她昨天还在和我吵。”段萌萌摇着头喃喃,又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尽是哀求,说,“是不是你们串通好来吓唬我的?别吓唬我了好吗?我爸说什么我都听,还不行吗?”

女警心有不忍,鼓了一会儿劲,说:“初步查明,是你房间有根电线坏了,意外触电了。”

“意外触电。”段萌萌低下头,低声重复着。

“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去面对,对不对?”陈诗羽柔声说道。

“都是我害死了我妈,我不去打球,她就没事了,对吗?”段萌萌的眼睛里是一汪悔恨。

之前韩法医说她一滴眼泪都没流,那只是她不愿意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罢了。不过,她的问题我们没法直接回答。

“这是一场意外,不是你的责任。”陈诗羽说。

“你们真的不是骗我的?”段萌萌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姑娘,人生中就是充满各种意外,也会有很多挫折和坎坷,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最残酷的答案。”陈诗羽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勇敢的女孩子,但这种时候,你不用逼自己勇敢。想哭就哭吧,哭多久都行,我们陪着你。”

段萌萌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喉头一抽一抽的,终于掐着自己的手指哭出了声。她像是一只孤独的小兽,默默地呜咽,我们坐在她的身边,耐心陪着她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悲伤。最后,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咽下了所有的痛苦,抬头迷离地问陈诗羽:“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陈诗羽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轻轻地说:“妈妈没有了,你还有爸爸。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很长的人生,你们要相互照顾。”

“不,我不需要他照顾,他也不需要我照顾。”段萌萌摇着头,“从小到大,我只听过他的命令,从来没听过商量的口气。我妈没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我不想回家,我可以跟你走吗?”

段萌萌闭着眼睛,紧紧攥住陈诗羽的手。

陈诗羽也有些哽咽了。

“我小时候也怕我爸爸,不喜欢我爸爸。因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就像没有爸爸似的。我和你一样,每次好不容易见到他,他总是很严厉,总是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告诉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原先,我认为在我爸爸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关心我。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你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如果再把对方推开,那缺掉的遗憾就没有机会填补了……”

段萌萌没说话,但显然呼吸平稳了很多,似乎在静静消化着陈诗羽的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段萌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用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泪水,说:“姐姐,你们来找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吗?”

“嗯,凌南的事情你知道吗?”陈诗羽问。

段萌萌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邱以深是你们的班主任,为什么被开除你知道吗?”

段萌萌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盯着前方的地板,没有说话。

“那你告诉我一下,邱以深的为人如何?”

“虽然我语文很差,但邱老师是个好老师。”段萌萌说话了,“他上课很认真,业余时间也给同学们补课,他经常说,想要学习好,就得不停地学习,不断地灌输,不懈地刷题,所以对我们要求也很严格。我经常写不完作业,邱老师也从来没有责怪我、惩罚我,都是好言相劝。他后来被学校开除,我们都挺舍不得的。疫情之后开学,也就是凌南出事的那天上午,邱老师还来了班上,我还追出去和他说挺舍不得他的。他说没事,以后有缘还能做师徒。”

“你知道他为什么被开除吗?”

“听说是给我们补课。”

“那偷偷补课的事情,教育局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能确定。”段萌萌突然有些结巴。

“不能确定?”陈诗羽接着问,“那就是说,你也有猜测?”

段萌萌低着头,慢慢摇了摇头。

“好,我们加个微信,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告诉我。”陈诗羽看出了段萌萌对这件事的抵触心理,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掏出了手机。

从派出所出来,陈诗羽对我说:“孩子是个好孩子,但我总觉得她有什么话没和我们说。对了,来之前我调取了邱以深的询问笔录,我们办案这两天,办案单位直接接触了邱以深。”

“怎么说?”

“通过与邱以深的直接接触,可以排除他和二土坡案件有任何关系。”陈诗羽说,“我们侦查员的直觉一向很准的,更何况他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根据调查,邱以深是农村长大的,学习成绩特别好,被称为‘卷王’。名校毕业后被分配在这个中学,一直认为刷题是应试教育最好的办法,这一点和段萌萌说的一样。对于凌南的事情,他向侦查员表达了愧疚。”

“愧疚?”

“是的,侦查员没说,他就猜到是凌南举报他的。”陈诗羽说,“开学后第一天,他确实去了学校,可是去他们班的时候,凌南借故离开了,不在班里,这时候邱以深大概就知道是他举报的了。不过,他说一点也不怪他,他认为是自己逼学生逼得太紧了,所以学生才会产生逆反心理。后来听说凌南出事了,他就一直在反思,‘卷王’真的是褒义词吗?刷题、补课真的好吗?如不是自己逼急了孩子,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惨剧,所以很愧疚。”

“嗯,这样看,应该就是这样了。”我点点头说,“行了,这我们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我总觉得,段萌萌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没说出来。”陈诗羽说。

“对,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欲言又止的。段萌萌只是在隐瞒凌南举报邱以深的事情吗?我总感觉没这么简单。”我说,“要不,你先和她微信聊着,看能不能开导出来。”

“好的。”陈诗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涛从韩亮的车上跳了下来。

“邪门了,云泰市发生了一起强奸杀人案件!”林涛说,“嫌疑人不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