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也不例外,辛万凤很生气,又在凌南的房间坐了很长时间。桑荷躲在自己的保姆房里不敢出来,但是隔着墙大概听见辛万凤又是在哭哭啼啼地诉苦,说自己学历低,过得不好。桑荷当时还纳闷儿呢,她也学历低,比辛万凤条件差太多了,也没觉得自己过得不好啊。后来,桑荷在对凌南房间进行打扫的时候,才知道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凌南的画作被揉烂、撕碎后扔在垃圾桶里,这是以前没有过的。而且,第二天一早,凌南就把他的校服拿来给桑荷洗。校服的胸口上,有一大块墨迹,只有可能是辛万凤动手,打翻了墨水才会弄脏校服。可是墨迹是清洗不掉的,桑荷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洗干净。而过几天学校就要开课了,开学是必须穿校服的,临时买也来不及,当时还把桑荷急得够呛。后来凌南主动说,洗不掉也没关系,没人会关注他的校服。
据桑荷的描述,这就是凌南的性格。他是一个很乖巧、很听话的孩子,成熟而宽容,心理上没有任何问题,根本不可能因为和母亲争吵而去做一些过激的事情,更不会因此离家出走或者自杀。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凌南并无任何异常表现。辛万凤看起来也都很正常,两人之间虽然话不多,但也没有再因为此事吵起来。桑荷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毕竟母子情深,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出现什么关系上的裂隙。
可是凌南第一天恢复上课,辛万凤就忙活了起来。她在凌南的房间里进行了全方位的搜查,并且在凌南小床的床垫下面,发现了凌南自己收藏起来的十几幅画作。辛万凤当时气得脸都变色了,眉头皱得老深,她什么话都没说,就把画作拿到了自己的房间。可能她是想等凌南晚上放学回来,再好好教育一番吧。
凌南平时中午休息时间很少,所以都是桑荷把饭送到学校门口(外人是不允许随意进入学校的),凌南午饭后在学校简单休息,就要开始下午的课业。案发当天中午,桑荷和平常一样,去学校送饭给凌南。在送饭的过程中,桑荷出于好心,把辛万凤“查获”画作的事情告诉了凌南,希望他有个心理准备。当时,凌南就表现出了十分担忧和焦急的神情。但是这个懂事的孩子,也没有立即冲回家和母亲理论,而是拿着饭默默回到了教室。
当天晚上,凌南没有按时回家,辛万凤就着急了,到学校去寻找。奇怪就奇怪在,辛万凤居然找不到凌南的班主任。找到他们教务主任,居然被告知,他们班暂时没有班主任。初三没有班主任?那个邱老师呢?这让辛万凤感觉非常愤怒。后来校长亲自出面了解情况,经过一番波折,才得知,凌南在当天下午应该参加学校的语文“进门考”。而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因为种种原因辞职了,所以学校临时安排了一个年轻但对他们班一无所知的语文老师代课。凌南在考试前对代课老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检查。老师见他确实脸色发白,于是准了假。可没想到,这是凌南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得知凌南提前自主离校后,辛万凤去保安室看了监控,凌南确实是在下午1:50独自离开了学校,从而失踪。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立即报警。但是,她不仅没有报警,而且没有去找校长,而是组织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和一些父亲公司的老员工沿途寻找,一直未果。直到三天后,侦查员经过学校的排查,发现了凌南的失踪情节,这才认定了龙番河里找到的尸体,就是凌南。
而到这个时候,凌南他们班刚刚上任的班主任,还不知道凌南失踪。因为这个班主任接手班级才三天时间,人还没有认全,也没有学生告诉她有人失踪这么回事。
警方去查语文“进门考”试卷的时候,这个班主任才发现,全班50名学生,确实有50张考卷,而其中的一张,是白卷。
这张白卷,就是凌南的。
至于辛万凤为什么不报警,让侦查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询问桑荷时,她说自己以为辛万凤报警了,只是警察不管。而问辛万凤为什么不报警,她却只是呆呆地嘀咕着:“报警有什么用?报警有什么用?”
“这人不会是精神不太正常吧?”大宝皱起了眉头说。
“从尸体现象和胃内容物来判断,死者应该是案发前一天下午五六点钟死亡的。”我说,“那时候,初中还没放学,即便是辛万凤放学时发现凌南失踪后立刻报警,那时候凌南也已经死了,救不了了。不过,可以最快速度找到尸源倒是真的,或者,可以通过寻找尸体而尽快破案。”
“真是关心则乱,她难道不知道孩子失踪了,没有比报警更好的办法吗?”林涛惋惜地说道。
“我们也向那些参与寻人的老员工核实了。”主办侦查员说,“他们受到辛万凤的影响,都误以为她已经报过案了。”
“可能是忙中出错吧,都指望着别人报警,结果都没报警。”林涛摊了摊手。
主办侦查员点点头说:“是啊,凌南的父亲凌三全我们也查了,相比于那些老员工,凌三全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悲剧的。”
“从调查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还确实是在朝我们分析的方向发展。”我说,“离家出走,误入山林,最后触电身亡。”
“我们经过这么一大圈调查,最后该排除的都排除了,剩下的,也是这种可能性最大,而且我们也是这样怀疑的。”主办侦查员说,“但是我们询问桑荷的时候,这个姑娘一口咬定,凌南绝对不是会离家出走的小孩。人家都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叛逆的,但是桑荷说,凌南是一点点都不叛逆。她在他家干了几年的活儿了,从来没见过他顶撞过辛万凤,更不用说什么离家出走了。”
“也许,长时间的沉默,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我说。
“那也应该在得知自己的画作被发现后,立即发作啊。”侦查员说,“为什么还等到下午上课时间,主动和代课老师请完假以后再离家出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是啊,你这样一说,离家出走的可能性不大,那自杀的可能性更没有了。”大宝说。
“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自杀的,毕竟只是个孩子。”我沉吟道。
“而且初中生,是不允许带手机、电话手表等任何通信工具进学校的。”侦查员说,“这几乎是龙番市所有初中都有的要求。”
“嗯,老师大都认为手机游戏是精神鸦片。”董局长开口说道,“如果有通信工具,那恐怕好查很多。现在就是寄希望于有监控能拍到这孩子的行走轨迹。毕竟,学校和死者的家,都在郊区,监控设施不完善。”
“小羽毛和子砚,就在按照这个思路工作。”我说,“但我估计,工作量不小。”
“如果我是凌南,我会怎么想呢?”林涛仰面看着天花板,喃喃道,“考试都不参加,急忙跑了,是为了赶时间救画作,还是为了抗议?”
“为了赶时间,就是想回家,为了抗议,就是想离家,还是有本质不同的。”大宝说,“我觉得他不是离家出走,他应该是经过了一个中午的思考,决定在下午回家,找自己的母亲理论,争取拿回画作。因为从他的性格分析,他是个理智的孩子,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他又很害怕自己的母亲,所以去和母亲面对面谈判,是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鼓起勇气的。”
“我们没办法揣测他的想法。”我惋惜道,“总之,他交了人生中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白卷。”
“如果真是这样,他最终又没有回家,那么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依靠子砚她们了。”林涛说,“没事儿,我相信省、市两级的侦查部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线索,从而破案。”
“是啊,必须的!”董局长的神情从惋惜变成了坚毅,说,“什么年代了,还私设电网!这种人不狠狠打击,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我们勘查一组的5个人,派出去2个配合市局的工作,剩下的4个人,坐着韩亮的车,往厅里赶。近期积压了太多伤情鉴定 注 【伤情鉴定:法医工作中,有一项叫作“人体损伤程度鉴定”,简称“伤情鉴定”。法医们会依据国家颁布的标准,对伤者的损伤程度进行评定,评定的结果是法庭审案的决定性依据。】 的复核请求,该好好梳理一下,尽快受理鉴定了。
可是坐在回程的车上,我却接到了师父的电话。
“你们不要回来了,直接去汀棠市。”师父在电话里说道。
“我们昨天才出差回来,这尸表检验加上开会,忙了一上午,午饭都不让吃,又要出差?”我说,“我们是人,又不是驴。”
“你们要是驴,车我都不给你们派了,你们自己跑着去。”师父又说了个冷笑话。
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出差了,各种疲劳正在折磨着我。
“小羽毛和子砚上了二土坡那一起专案,现在就我们4个人。”我继续找理由。
“4个人怎么了?4个人就不会办案了?”师父训斥道,“那当初就你和林涛2个人的时候,怎么办案的?”
“能不能换勘查二组、三组去?”我央求道,“您薅羊毛总不能就逮住一只羊薅啊。”
“二组在抗疫前线,三组信访督导去了。”师父说,“你什么意思?以前出现场积极得很,现在越老越不想干活儿了?”
“想的,想的。”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大宝小声道,“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再这样出差下去,我家儿子就不认我了。”我知道反抗无效,只能悻悻地说道。
“你放心,远香近臭,你总不回家,你家儿子才想念你。”师父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羽毛这会儿要是在车里,怕是不会认同她父亲的“歪理”。
“什么案子啊?”我知道无法反抗,干脆就躺平了,一边示意韩亮掉头往高速口开,一边问道。
“又一个年轻人死亡的事件,现在不清楚性质,有可能引发热点。”师父简短地说道。
“你看,我说吧,案件一来就来一样的,又是年轻人。”大宝说。
“不会又是水里的吧?”我问。
“不是,你别问了,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师父说完,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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