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儿也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

贾煌听了这几句,赶紧快步走开,双目简直像是要喷火。

什么叫受不了这种气?哪里受气了,嫁给他他就好吃好穿地供着,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有怎么了?他只会允许她做自己的正妻,生下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她天大的福分,外面的人他都嫌脏病多,不让的。

林灿怎么都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就算有气受不了也得给他受着,贱人就是屁事多,有这个荣幸当他的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果然林灿的爹妈跟林灿都是一路货色,势利眼,光看见登剑阁的名号了,林煦一回来,都把他跟个垃圾一样扔了。

他得寻思办法,早点让林灿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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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是主人家为了答谢亲戚们前来吊唁设下的饭席,菜品全素。

林煦吃了几口菜,想来是母亲特地嘱咐家里人按照父亲生前喜欢咸味的口味做的,对他来说太咸。他吃了几筷子便觉得难以下咽。

这其实也是母亲叫他不要多吃之意,免得父亲葬礼的时候还多吃,叫人看见了不好。

贾煌便又开始暗搓搓地说:“小煦的饭量如今怎么这么小了?”

在他眼里,一个男子汉在外人面前展示的饭量就等同于实力,他就是要明里暗里地贬低林煦。

他又说:“悲伤过度可不好,饭还是要吃的。不过吧,小煦是大仙门里的修行人,比我们这些凡间的热心肠到底还是无情一些,坚强一些,我今儿见着小煦,他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众亲戚不免听出这话里有话。

这里来帮忙的有好几家的仆人,人多嘴杂,少不了明天镇上就要传出林煦不孝的名声。他又暗指林煦吃不下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无用,简直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林灿说道:“看来煌哥有所不知,叔叔生前最讨厌看见男子汉哭哭啼啼,煦哥心里当然难过,可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才不落泪的。倒是煌哥平常和叔叔也没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今天怎么就在那里干嚎?”

这话就是说贾煌虚伪了,众人确实想起来,今天在灵堂上喊得最狠的就是贾煌。林煦回家前,贾煌跟没事人差不多,没人注意到他。

后来林煦分发了一回核桃仁,贾煌像是要把林煦比下去似的在那哭天抢地,林煦看都不看他一眼,觉得他好吵。

林煦的母亲给林灿夹了一回菜,感激她维护自家的煦儿,这举动落在贾煌眼里更是刺目。

他在那里为了别人的爹把自己的嗓子都假哭哑了,还不是为了衬托出林煦的不孝?结果到头来恶名都是他的了,这凭什么。

又在席间坐了一会儿,林煦只觉得好闷。他受不了这么多不熟的人同时在一个空间里说话,这种大的圆形饭桌大概能列入他生平最想远离的东西之一。

他找个借口离席,想吹吹风去。

走出林家的大门,林煦背后白纸黑木,灯火寂寂。

他眼前尽是镇上黑夜里的秋风。

月亮已缺了许多,挂在树梢上。

在这种寂静的黑夜,人最容易回想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当初父亲催着他答应拜白水鸿为师,一转眼父亲就不在了。

不过那时的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究竟有多么愚蠢才会同意,这是如今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安慰着自己,回顾过去会真情实感地感慨自身的愚蠢,这就是修行人的进步。若是认为过去的每一天都明智无比,只能说明他一日不如一日。

忽然林煦的心脉似乎被牵动了一下。

他隐约感应到什么,直觉地往西南的方向看去,灰黑的街边赫然立着他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一下眼睛,那银白的长发在夜空中宛如凝霜。

剑神……怎么会在这里?

他走过去,怀疑那是幻影,直到那身影越来越近,他伸手碰到了剑神的胳膊,实实在在的,他才相信剑神真的来了。

林煦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亲近,赧然放下手去:

“……您怎么来了。”

剑神在棘溪镇除了自己,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剑神的紫瞳瞧着他:“我为何不能来?”

也对,剑神爱去哪便去哪。只不过是恰好来到他身边而已,他怎么好自作多情。

他的心脏自从看到剑神的那一刹那起,就开始鼓噪不堪,叫着抱紧他抱紧他,可是他不能。剑神说他们只有指点之谊,他不愿意连这样仅剩的情谊都失去。

他好没出息,仅仅是看着剑神,他的那颗心就要不翼而飞,飞到剑神的手中。剑神只要看他一眼,他浑身都要融化,骨头、眼睛、血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些说不出口的爱。

他只有一个忍字。

除了忍,他没有别的办法。

剑神问:“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林煦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若是旁人问了,他一定会说父亲威严无比、智慧广大,虽然再说下去他觉得自己会更像是在形容一尊庙里的神像。

但总而言之,逝者为大,没有半个不好的地方。

然而剑神的声音又轻又渺远,不知怎的一下子扎到他的心底。

他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往事。

一时堆积在心头,不知如何评说。他茫然了一会儿,心底突然才是真真切切地难过起来,那么一个大活人,真的没有了。

剑神拍拍他的背:“……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