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见山,季白书心里的猜测落实下来,反倒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我不是季常,我叫季白书,你可能认错人了。”

这时服务员上了一盅陈皮普洱茶,端上来两个干净的青花瓷茶杯,方稷挥退服务员,自己慢腾腾地倒了两杯普洱茶,看着茶水橙黄、水汽上升,氤氲着对面的季白书的眉目,让那陌生的眉眼瞬间变成曾经熟悉的模样。

“我忘了,你也失忆了。”方稷将一杯普洱茶端到季白书面前,同他说道:“你本名就是季常,季白书是你失忆后,王元耀为你捏造的假身份。他们母子联手让‘季常’这个名字和前二十几年的人生全部埋葬,他们欺骗你,为你捏造一个季白书的新身份,斩断你和过去的联系,让你失去父母留给你的房子、回忆,和唯一的亲人何远。王元耀还冒认季小吉另一个父亲的身份!”

方稷娓娓道来,语气还算平静,只握住茶杯的手青筋虬结,手臂用力得绷成一条直线。

季白书听完他的叙述后,问:“说完了?”

方稷:“你不信我?”

季白书:“你污蔑我的家人,还反过来问我信不信你?”

方稷看着他,刚想说话,季白书抬手制止他,“首先,我知道季白书不是我的本名,也知道王元耀他们为我捏造的假身份,因为那时候我重度烧伤,差点没命,如果被知道我还活着,随时会死得不明不白。埋葬过去,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而我已经失忆,对过去毫无兴趣,所以接受新的身份和未来。

从头到尾我都知道我丈夫和丈母娘的计划,因为他们在我有清醒意识的时候就和盘托出他们的计划,坦诚相告,是我主动选择抛弃过去的身份。

其次,王元耀不是冒认季小吉父亲的身份,而是季小吉自己选择他成为他的另一个父亲。

最后,方先生,如果您想利用我的家人去救于子明,恐怕算盘会落空。我这人平时脾气还算好,但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也敢鱼死网破。”

方稷拦下他,直勾勾盯着他的眼:“我才是你的家人!你是我的法定妻子,季小吉的亲生父亲是我!季常,你该鱼死网破的人不是我,你该恨的人也不是我,是王元耀和于子明,是他们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但我现在恢复记忆,我可以保护你了,没人再阻止我们在一起……季常?”

季白书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他,举起双手,挡住方稷的靠近,一步步后退:“冷静点,方先生,你的法定妻子是于子明,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养伤,你忘了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呃,就算你跟那个季常,或者说,有可能的确是没失忆之前的我,曾经是夫妻,但是没记错的话,我还没失忆的时候,你就跟于子明结婚了吧。”

方稷嘴唇嗫嚅,没能说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因为他也想起曾经对季常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他曾经用尽一切手段驱逐季常,而今岁月将他过去的无情锻造成一把绝世神兵,反过来一刀一刀凌迟血肉。

季白书趁他失神之际,悄悄把住茶壶,温和劝说:“我有我的家庭,你也有你的小家庭,为人夫、为人父,都应该承担起责任,失忆不是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藉口。你看,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吧,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如果我说是于子明和我父母联手清除我的记忆,催眠我,填塞无数虚假记忆给我,造成我深爱于子明的错觉,我还必须承担责任吗?”

季白书抬眼看过去,方稷面无表情,眼里迸出令人胆寒的恨意。

“我觉得不管真相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现在的家庭,而且由于你跟于子明的关系,我厌屋及乌,也对你没什么好感。所以麻烦你让开,我得走了。”

季白书说完,挪动脚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眼角余光发现方稷伸过来的手,反应过激,猛地将茶壶砸了过去:“别过来!”

‘咣’地巨响,茶壶落地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浇在方稷的手臂和小腿,裸1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瞬间起了水泡。剧烈的疼痛自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方稷却感到一阵麻木,比被烫到的地方更痛的是心脏。

季白书瞬间表现出来的警惕、厌恶和抗拒,让方稷恍惚,茫然,他设想过很多情况,季白书不相信、愤怒、生气、憎恨……唯独没有这种好像对待危险的陌生人的警惕。

彷佛方稷这个人从来没有在季白书的心里留下痕迹,他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的法定伴侣才刚试图谋杀他的亲人,所以他也被添上危险的标签。

方稷的心口突然被剪开一个大洞,空得厉害,嘴巴也酸得厉害,胃部难受得不行,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他告诉自己,季白书的反应才是最正常的,因为他失忆了。

失忆的人移情别恋很正常,只要恢复记忆就好。

季白书犹豫着说:“抱歉。”

方稷尽量扯出一个温柔的笑,但他不知道有多难看。

“没关系,是我唐突,吓到你了。”

季白书:“治疗烫伤的费用可以寄张单告诉我,我会赔偿。”

点点头,他转身就走。

毫不迟疑,未曾回头,如避蛇虫鼠蚁,只想将他驱除他现在的世界。

方稷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慢慢坐回原位,闭着眼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他当初做的事更过分,一切都是报应。

只要抵消这份债,就能重新追回季常。

他知道季常心软,季常那么爱他,一定舍不得拒绝,季常会回来的,他们之间还有季小吉,还有一个孩子。

方稷一遍遍说服自己,填补心里的恐慌。

良久,听到动静的服务员过来看到一地碎瓷片和方稷烫伤的地方,赶紧询问是否需要烫伤膏。

方稷说不用。

又问他:“怎么加重烫伤?”

服务员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算了,没什么。”

9

王元耀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而政界也是天摇地动,连在科研院里的季白书都隐隐听到中央某一派系上面的人被查了。

他不知道那样的大人物跟于子明有关系,直到事情尘埃落定,王元耀告诉他,他才知道。

于子明背后站着那样的大人物,怪不得当初王元耀直接为他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要是‘季常’不死,估计现在就没季白书这个人,连季小吉也生死难料。

才知道自己当初多惊险活下来的季白书心有余悸,抱着王元耀的胳膊坚定不能放过于子明,接着说起新型抑制剂的实验效果和公开时间,聊完这个又说起何远和傅嵊一地鸡毛的婚姻……时间在琐屑平淡的生活话题中慢慢流逝。

直到关灯准备睡觉,季白书才想起今天方稷找他的事,转念一想,觉得不重要,便抛到一边,沉沉入睡。

10

恢复记忆的方稷想起七年前的一些部署,虽然很快划清方家跟快要倒台的那一派系的关系,但他在南方辛苦经营的一切也都彻底化为乌有。

就算重头来过,也得费心经营十来年才能达到现在的成就。

方稷不害怕重头来过,他十几岁开始帮祖父处理一些事,二十出头就进入政界,从最小的职位开始一步步向上爬,升职飞快固有家族的帮忙,也有他自己的能力在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