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映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印在冰凉的玻璃上,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朦朦得像一捧一吹就散的雾,带着沉郁又冰冷的香气:“可能是想的,也可能……只是太久没见过他了,他和妈妈分开了,大概是不愿意再见我,才一次也没回来过。”
话语间掩藏不住的失落,让陈拾意忍不住转头去看她,或许是夜风太凉,女孩的面孔被吹得苍白,只有鼻尖带着一点潮湿的红,那乌黑的头发从发辫中散落下一些,衬得她像一枝被淋在雨中的梨花。
花瓣柔软洁白,又因为冰冷的雨滴而蹙成一团,新发的枝叶瑟瑟地忍受摧折,带着让人心惊的颤意。
陈拾意忽然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她从小就没有“父亲”这种东西的概念,亲戚里头连男性长辈都少见,是以,她其实不大理解季朝映此刻对那个面目迷糊的男人生出的依恋。
但即便如此,她仍旧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怜意。
陈拾意沉默地把窗户合上一半,靠在窗边,做出聆听的姿态,季朝映看一眼她,噗嗤一笑,面容上的苍白颜色去了几分。
她伸手测量了一下窗台的宽度,撑着身体想坐上去,陈拾意扶了她一把,只觉得那只手掌按在她手臂上时,凉得叫人心悸。
“这里以前有一张书桌,是连着飘窗的。”
季朝映双手比划了一下宽度,“其实这个窗台以前比现在要宽很多,我还小的时候,他会在窗台上铺上一层软垫,把我抱上来,然后一边看我,一边做自己的事……读书、写日记什么的。”
陈拾意问:“他还写日记?”
季朝映轻轻应了一声,道:“每天都要写,我小时候还看到过,内容很多都和我有关系……我觉得是因为他喜欢看书,也就喜欢写东西,对了,你看。”
她扭过腰,伸手点向另一处位置,隔着距离抚摸窗外簇簇的白雪一般的花,大片的白色花朵花瓣闭合,簇成一团团,在夜色的衬托下,像一排整齐的祭奠花圈。
陈拾意随着季朝映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她的视力很不错,即便外边已经暗了,借着玻璃透出的灯光,仍旧能看出那一墙藤花花团硕大、娇嫩柔美,显然被照料得很好。
但陈拾意的视线只是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就忍不住落回了女孩已经开始泛红的指尖。
她默不作声地把窗户又合上几分,听季朝映继续道:“那是玉团蔷薇,是我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种下的。”
“我们这儿气候好,这花四季都能开,我小时候,这花还没长得这么大,他经常把花压成书签,夹在书里。”
“有时候,花汁会把书页染上一点颜色,浅绿色的,我觉得很漂亮,可惜他走之后……就再也没做过了。”
季朝映轻声地回忆着,连带着神情都染上几分怔忡,她偏过头,靠在窗上,出神地注视着那一片花墙。
陈拾意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揉按起无名指指侧,开始在心中构想起劝慰的话,但每当她自觉组织好了语言,要开口的时候,看着女孩恍惚的神情,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斟酌再三,她忽然道:“现在去做吧。”
这话说的突然,季朝映怔了一下,略带茫然:“……什么?”
“现在去吧。”
陈拾意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臂,示意季朝映扶着她下来:“我们去做压花书签。”
第161章 这都是因为她爱我!
陈拾意伸出手的样子, 几乎像童话故事里才有的骑士,季朝映不自觉地弯起眼睛,伸手搭上对方的小臂。
她轻巧地从窗台上翻了下来, 任凭陈拾意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楼下去。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但从玻璃窗中映出的灯光却仍是暖色的。
两人从玄关的抽屉中翻找出剪刀,又从一楼的书房找来几部厚厚的大部头, 季朝映很有些兴致勃勃, 连围绕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的狗狗们也顾不得了,到处寻觅可以盛花的篮子,陈拾意则负责把那几本书搬运到客厅的茶几上,过一会儿做压花用。
茶几上摆了几只装满各色液体、高矮胖瘦各有姿态的玻璃瓶子, 瓶子旁直径起码二十厘米的玻璃碗里则盛满了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季朝映调了一半的饮料。
陈拾意伸手调整了一下它们的位置,免得茶几被书压翻, 这才和季朝映出了门。
季朝映已经找出了一只藤编的小篮子, 她将剪刀分给陈拾意一把,也不做指导, 只是说:“挑自己觉得好看的就好,压花不挑品相, 全凭喜欢。”
“就这样?”
“是呀,就这样。”
咔嚓。
一团花坠了下来,落进掌心,陈拾意捏着花梗, 仔细打量着它。
这花实在养得很好, 每一朵都足足有人拳头大,陈拾意总觉得要把这么大一团花压成薄薄的书签不大可能, 却也不愿意坏了季朝映的兴致,干脆一边剪花,一边薅形状好看些的枝叶,然后把它们都放进季朝映的篮子里去。
“它长了多少年了?这么大的花,我以前去旅游时都没怎么见过。”
这夸赞一般的话,叫季朝映忍不住笑了起来,玉团蔷薇是重瓣花,很容易出现外层的花瓣枯焦了,里头的花心儿还娇嫩的情况,她本来在慢腾腾地拍打手下的花团,这会儿也不拍了,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说:“从种下它到现在已经十五年啦,不过它被爸爸买来的时候就已经很粗大了,应该是多年的老根,年纪应该更大些。”
季朝映伸手比了比,道:“它在我小时候只有这么高,不怎么出枝,也不怎么长花,可怜得很呢,那花小小的,只有这么大一点点。”
她用两根手指比着,拉出可怜的三四厘米的样子来,陈拾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迷你小花骨朵儿的样子,和现在的大花团比了比,心道难怪当时这花能做成书签。
“那它养的可真好,现在都长出一片去了,是有请园丁过来打理吗?”
“……不是啦。”
季朝映动作一顿,垂下了眼睛,好不容易轻快了一些的情绪再次低落下去,叫陈拾意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但不等她描补,季朝映已经继续。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云雾般的朦胧,如果不仔细,就很容易听不分明:“这些花都是妈妈在养……这些年里,都是她在照料。”
陈拾意想要安慰,又寻不到契机,只能继续沉默,做个倾听者。
“……我其实觉得很奇怪。”
季朝映叹息着,抚弄着指尖柔嫩的花瓣,探进蕊心,蹭出簌簌的粉来,“其实那间客房……以前不是这样的。”
季朝映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瓣花,慢慢用力,将它扯下来。
“它以前的布局,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