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此前一样,这起案子仍然是毫无疑问的罪证确凿,还有人认出了孙子的脸,发觉他是个半年前被通缉在案的逃犯, 于是立刻又取了雄哥的DNA, 上传到信息库里和在逃嫌犯做对比竟然也真的叫她们找到了结果。
一起案子三个死者,两个都是在案的逃犯,警员们猝不及防得了两份业绩,迷惑之际还不忘去调查张青建的底细都不用多仔细审查, 他没吃完的餐食,就光明正大地冻在冰箱里!
那时正是后半夜,去他家里探查的警员一拉开冰箱门就与一只布满寒霜的人头迎面相对, 险些没吓出心脏病来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性青少年, 他的脑花儿被分离出来,就用保鲜膜收起来放在那颗惨白的头颅旁, 警员们连夜把这张脸和最近上报的失踪人口一一对应,发现死者就是在最近一周内上报的失踪人口……
之后的检查更了不得, 张青建的冰箱里除了人肉就再没有其它肉类,他甚至还做了一大块卤肉,卤肉被切了块,分成数份放在冷冻区, 如果不看肉类的来源, 这份闲情逸致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很有生活气息。
是的,生活气息。
这份被切块分装的卤肉, 恐怕是整个区域里唯一可以透出几分人气儿来的东西了,除此之外,这处屋宅里就再不见其它的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卧室里的床铺干净平展,连一丝褶皱都不见,客厅、餐厅、卫生间内的垃圾桶更是像新买来的一样干净,一点儿垃圾都看不着,如果不是冰箱里就存放着满满当当的肉食,警员们甚至会怀疑这里其实是间样板间。
那份卤肉的脂肪和瘦肉分布不太符合冰箱里的青少年男生的体征,被额外带回去做检测,除此之外,又有更多的警员被派出去,顺着张青建这根藤蔓往下摸,他既然有食人癖,就不可能只犯过这一起案子,有了冰箱里的肉食做证据,她们在烂尾楼里搜寻到的迷你煤气灶、调料、铁板、食用油……似乎也找到了它们的用途这个疯子居然想着在哪儿就地野餐!
这个发现,实在是让人不住地觉得恶心,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对同类生出食欲,那块卤肉毫不意外地被检测出同为人类,只是DNA对比还需要一定时间。
在警员们忙得头掉的同时,那位有些面熟的心理医生也坐到了季朝映对面。
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季朝映已经起来了,在心理医生进来时,她正就着窗户外投射进来的自然光看书。
这本书还是陈拾意送过来的,可能是想着季朝映需要放松放松,她送的是加厚装订的笑话大全,心理医生进来之前,季朝映刚刚看完前十页。
心理医生的到来,陈拾意在这一天早上为她送来早餐时已经提过,是以季朝映的表现并不十分惊惶,她轻轻抿着嘴唇,有点手足无措地请她坐下,然后像个等待考试的小学生一样,紧张又认真地等待着老师的考题。
但心理医生不是老师,也不是来出题的,她像个与季朝映相处已久的朋友似的,坐下来先闻了闻空气中还没有散去的食物香气,说:“好香啊,这里的伙食这么好的吗,我今天早上只在店里吃了粥,那味道可没这么好,你今天早上吃的是馄饨?”
话题一日常,女孩紧绷的脊背便松了下来,她迟疑着点了点头:“是……是三鲜馄饨,不过不是食堂里的,是有人帮我点了外卖……如果你喜欢的话,之后我可以帮你问问店铺是哪家。”
心理医生应了下来,又说:“那就先谢谢你了……之后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就当我的回礼了,好不好?”
季朝映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眼中浮现些歉意,但还是拒绝道:“谢谢您,但是不用了,我这段时间新找到了一位心理医生……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小区里,他每天都会上门帮我做咨询……”
心理医生微微一顿,“是吗?感觉你和他关系很好啊。”
“是的。”
季朝映看向她,她微微弯起眼睛,说:“我们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张医生人真的很好,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请我和朋友吃了饭……后来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又请他吃了一顿饭,结果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心理状态不太好……”
说到这里,女孩有些腼腆地看向面前的中年女人,又描补解释道:“我不是说您不如他的意思……只是,张医生真的人很好,而且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像是在叙述间不自觉地走了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我一直觉得心情不是那么好,我……有时候……”
季朝映说到这里,轻轻咬住嘴唇,不往下继续了,她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有些迟疑的样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心理医生是和警局长期合作的老顾问了,对于警局里的案子进展,一直都能知道些内情,尤其是对于那些她自己也有所参与的案件,就知道的更多一些,见到女孩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顿,回想起之前和女孩的接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顿了顿,略过女孩最后不安的喃喃,安抚道:“……听起来他人确实不错,我都想和他交交朋友了,你知道他在哪所医院任职吗?”
负面的回想被心理医生的问句打断,女孩的面色仍旧苍白,眉目间不自知的惶惶却减了一下,她跟着心理医生的提问回想着,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张医生……没说过他是哪个医院的,但我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张青建。”
“她和那个叫张青建的,在以前就认识了。”
心理医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说:“这里的医生圈子就这么大,我们彼此之间都多多少少有过交际,她说那个心理医生姓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我知道的本地的心理医生里可没有姓张的倒是有个实习生姓张,但也和她说的对不上……结果那个心理医生居然叫张青建,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死者之一吗?”
她对面,正是陈拾意和另一位浓眉肃目的中年女人,女人认真听着心理医生说明情况,又让陈拾意把心理医生的录音笔里的文件复制一份,“确实是其中一位,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按照警员们加班查出来的资料来看,张青建是个就职于私立医院里的整容医生诊金高昂,在特定圈子里很有名气的那一种,据说很擅长做鼻综合,从业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岔子。
“整容医生?”
心理医生不可置信之余又觉得分外可笑,她道:“这和他打出来的名头八竿子打不着,那小姑娘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她,我都想直接带她去办住院手续了,这不是害人吗?”
陈拾意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先做好了文件备份,又在心理医生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主动提出送她离开。
陈拾意一路将心理医生送到警局开外一两百米的位置,这里比较好打车,到了这儿,她才出声询问:“您刚刚说她的状态不太对……具体是什么意思?”
心理医生看了看路上的车况,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附近有出租,才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发现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定的断层……”
“我好像……记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过来这儿的了。”
心理医生对面,女孩紧紧绞住双手,她面上带着那种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不安,“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之前,我之前……我没记错的话,是想去一家陶艺店里玩的,我平常比较喜欢做些手工,虽然陶艺在自己家里也能做,但是但是……去店里的话,可以看看别人的作品,汲取一些灵感……”
说到这里,她的双手绞得更紧了,手指骨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我就记得……要去陶艺店,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紧紧咬住嘴唇,面上的不安完全无法再掩饰,眼泪也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心理医生连忙安抚她,她压低声音,伸手拍着女孩的后背,一直花了快二十分钟,才叫季朝映终于冷静下来。
心理医生道:“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继续告诉我,好吗?如果你都说完了,或者不想继续,我们现在就可以停止。”
季朝映用力摇头,不知道到底是“不要停止”,还是“不想继续”的意思,在此期间,为了防止她力道太大,抓伤自己,心理医生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此稳定她的情绪。
“……我没关系。”
女孩放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有些疲惫,她低声说:“谢谢您……我现在好一些了,我……”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某种惶恐阻碍着她,让她没办法开口说出话语来,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身边的心理医生,见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
女孩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我怕的是……这种情况,好像已经不止一次了,那么在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
“会不会……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呢……”
她抬起脸来,黝黑的瞳孔被泪水浸泡过,清澈得像两颗沉进了溪水中的珠子。
女孩明明已经成年了,却仍然保持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略带迟钝的干净,让人见到她,只会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而不是个已经明了了自我,可以肩负起某些责任,为自己的人生抉择而承担荣耀和后果的女人。
这种特性可以被称之为单纯,也会被某些人叫做愚蠢,但不论如何,这都是被她身边的人仔细呵护才能长出来的特性,她颤颤巍巍,像株长在温室里,却忽然被人丢进荒野中精力暴雨摧折的细小白花,让人忍不住生出些面对弱者时的不忍和怜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