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方才脸色不好,吓着他了,云裴搓了搓手,想说几句话来哄哄他,可他一个汉子平日里糙日子过习惯了,哪儿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一时反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他犹豫的这会子功夫,顾柳脸上的表情越发凄惶了。
云裴见了心里愈发着急了,想了一会,最后他走上前去,像是每天夜里那样,把顾柳抱在怀里,手法有些生疏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没生气,也不会不要你。”
顿了顿,他又说:“只是心疼,也有些着急,别哭了。”
都是在平日,大白天被人这么抱着,哪怕那人是自己的相公,哪怕他们这会家里没人看到,顾柳必定也是要害羞不好意思的,然而这会,他整个心都是相公是不是厌弃了自己的惶恐,连方才云裴对他的话都没有听清,眼下被他这样一抱,手忍不住主动伸手攥住了他胸前的一小片衣襟,像是这样才能有些安全感。
见状,云裴的心更软了,又紧了紧怀抱。
等到顾柳的情绪稍稍缓过来一些,云裴才轻叹了口气,一边拿袖子给他擦泪,一边轻声问了起来:“你起疹子是因为那些银鱼?”
从草药郎中家回来都路上他就想明白了,那郎中说他是吃伤了东西才会这样,而他们昨晚只吃了银鱼豆腐汤,豆腐从前他们在家也吃过,没有这样的事,那便自然只能是银鱼引发的。
顾柳这会还哪儿敢再瞒什么,听他这样问,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云裴又问:“上次吃过以后身上也起疹子了?”
顾柳又点了点头。
云裴听了以后心里更闷了,连声音也哑了几分:“怎么没有告诉我,我给你舀汤的时候也不说。”
“我...”顾柳张了张唇,过了一会才垂下眼,小声的答道:“相公你喜欢吃,我,我不想扫了你的兴。”
顾柳讲完这句话以后,屋里一时没声了,他等了一会,不见云裴说话,心里又慌乱起来。
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他胸口的衣衫,顾柳的心里乱糟糟的。
是不是他又说错什么,让相公不高兴了?还是相公嫌他这一身疹子难看,耽误家里的活计了?
上次李玉梅发现他长疹子以后也下狠手把他打了一顿,嫌他身上的疙瘩恶心,怕他是惹了什么脏病回来传染了他的宝贝儿子,又恨他那几天不能给家里干活,害她多做了了许多活儿。
这样想着,顾柳的眼睛忍不住又酸涩起来,心里也多了几分难过,却很快的被他压了下去。
嘴唇嗫嚅了几下,顾柳怯怯的说:“相公,我没事的,风疹不传人,过两天就消了,也不会影响我做活儿的,真的。”
云裴听了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一颗心愈发发沉了。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成亲这些时日,云裴其实一直就有这种感觉,夫郎虽然一颗心都扑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总还觉得少了些东西。
这种感觉在顾柳煮鸡蛋时永远只煮一个,而他自己不吃的时候有;在他无意中发现他给他带上山的干粮都是用精细的白面做的,而他不在家的时候顾柳吃的永远是杂面粗粮的时候有;在他给他买了布做衣裳,他却给他缝了两身里衣,自己一件没得的时候也有。
就连这一次他吃了自己给他舀的银鱼汤起了疹子,他第一个想的还是自己是不是因为他起了疹子而厌弃了他,觉得他事多麻烦。
云裴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就觉得闷闷的,不舒服,好像夫郎虽然待他好,但又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似的。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这样的。
他阿娘也是个极温柔的人,待阿爹也好,只是阿娘有时候也会向阿爹发发小脾气,阿爹也会耐心的哄着,师父和师娘也是一样的。
他知道村里有些汉子在娶了亲以后确实是喜欢对屋里人发大老爷脾气,恨不得屋里婆娘,夫郎处处伺候着,讨好自己,可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只想叫顾柳在他面前能够更自在一点,多笑一点,他想让夫郎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
“相公...”见他还是不说话,顾柳又讷讷的唤了他一声。
云裴回神,有些恨自己这张嘴不会说话,心里的纠结不知道如何说给夫郎听,最后只化作一句略带叹息的话:“可我不喜欢你什么事都只顺着我。”
顾柳心里正难过着,听了这话却一怔,眼里涌出了点茫然。
顺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在顾家的那十几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连阿奶以前也是这样教他的,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顺着那一家人,这样至少能少挨些打。
至于对相公,那自然跟在顾家时不一样,对李玉梅,他是害怕,他想活下去,所以不敢逆了她,可对相公,他是感激,也是真心想对他好,所以他也顺着他。
可到头来都是他顺着他们过日子,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到最后,顾柳自己都有些闹不明白了,只能抿了抿唇,对他说:“出嫁从夫,相公,我顺着你,伺候你是应该的。”
“不一样。”云裴看到了他的眼里的怔忪和茫然,却摇了摇头。
一直这样站着说话也不方便,云裴怕顾柳累,于是把人推到堂屋的凳子上坐下,又把他先前因为害怕而吓得冰凉的手拉到自己的手心里暖着,缓缓道:“小柳,你不用这样什么事都顺着我,也不用讨好我,我是你的相公,我也想让你高兴,想让你过好日子。”
“不,没有,相公,我没有不高兴。”谁知顾柳听了这话却有些急了,不停的摇头,生怕云裴觉得他嫌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好,一个劲儿的摆手解释:“我好,真的很好,能有现在的日子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先前都不认识我,却愿意花十两银子娶我回来,我,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报你。”
“我顺着你,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不值的,还不起,不值的。”
他心里着急,说到后面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嘴里就只剩下“不值”两个字来回念叨。
云裴听了却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谁说不值?”
顾柳却低着头,使劲儿的抿着唇不说话了。
云裴也没说话,一双眼睛看着他,心里总算慢慢的明白了。
原来成亲时的那十两银子的聘金,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其实村里人说的那些闲话他多少也听过一些,有人感叹顾柳命好,也有人拿话笑他说十两银子不是娶了个夫郎,而是买了个夫郎回来,实际是想说他当了冤大头,娶个哥儿根本用不上这个价。
还有李玉梅,提亲时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虽然一直尽力瞒着,但如今想来,以她的性子,先前一定也在小夫郎的面前说过不少。
顾柳的性子又敏感,一定是听进去了。
原来夫郎的心里一直还扎着这样一根刺,云裴轻叹一声,“小柳,我从没这样想过。”
在河边见过一面,他知道顾柳是个好哥儿,也不是那爱与人凑一堆说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