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隔壁皮革厂的男工人,比她大五岁,已经算是皮革厂的小领导,他们第一次见面,男工人请她去看电影,他们对彼此都很有好感,一年之后,他们结婚了,丈夫结婚时买了当时稀有的彩色电视机、电冰箱,还带她一起去拍了婚纱照,让她也过了一把洋瘾。

结婚后夫妻感情极好,不时就生下了儿子,在众人的眼中,这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年轻有为的丈夫,貌美贤惠的妻子,还有聪明活泼的儿子,他们住在工作单位分给他们的宿舍中,和邻居关系亲密,对待双方父母也都孝顺知礼。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却在儿子读小学没多久后,全国掀起了下岗潮,原本属于国家的企业厂矿都被转为私人所有,她下岗了!

作为车间主任的丈夫也仅仅比她多扛了五个月也成为了全国下岗潮中的一枚不起眼的水花,单位里的宿舍不能住了,他们不得不搬走,夫妻俩双双没了收入,又没有了住的地方,只好租了个小地下室,一家三口先安置在那里。南洋市毕竟是小城市,他们之前又都是吃国家粮的工人,没有什么其他的糊口活计,很多人都选择了去沿海城市和经济开发区打拼,他们原本也想去,两边的父母已经老了,需要人照顾,下面还有个正在读小学的小儿子,他们只得继续留在那里。

找工作找不到,夫妻俩卖过水果,打过零工,但家里的开支实在是太大,深夜时,两人常常抱头痛哭,那年的冬天又异常的寒冷,他们甚至连买煤生火煮饭的钱都没有,还得偷偷地找机会去邻居的煤球房里偷拿几个,才能够勉强满足煮饭烧水的需求。

没有收入的生活,他们足足过了大半年,家里的收入所剩无几,双方的老父老母又生了大病,拿不出钱来医治,夫妻俩只好去街上捡破烂卖,丈夫受不了身份和心理上的落差,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一喝醉,就对着妻子拳打脚踢。

“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女人说。

“然后呢?”阮宋问。

然后?丈夫每天呆在家里唉声叹气,借酒浇愁,父母生病也就算了,儿子的身体也因为贫穷,吃食太差不怎么好了。生了好几次病,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女人找了个给国营酒店刷盘子的活儿,有一天晚上回家晚了些,她想早些回家,就抄了近路,结果在那里遇见了一群喝了酒的醉汉,她一个女人往那儿过,孤零零的,就被那群醉汉盯上,他们把她拖到了废弃的工厂后山,把她给轮奸了。

完事后,醉汉们扔给她三百块钱,穿上了裤子笑骂着离开,女人受了刺激,躺在地上哭了良久,她衣裳都被扯烂了,全身都是被男人凌虐的痕迹。她当时真想买瓶农药喝下去死了算了,那时候,贞洁清白是很被重视的,她捏着那三百块钱,脑子里充斥着极端的想法,她想去报警,把那些人抓到了判了刑了她就去死,喝农药死外面,别脏了家里的地,她觉得她整个人脏了,简直贱到毫无容身之地。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丈夫喝多了酒,在家里等她,她回家时,衣衫不整,丈夫看见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嚎哭着说清了刚才的经历,那三百块钱简直就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她说完就想要从楼上跳下去,丈夫一把拉住她,问她,“那三百块钱呢?”

三百块钱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已经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她想要把那三张钞票撕得粉碎,丈夫却一把夺过来,他很激动,“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钱了。”

那一刻,她恍若被雷劈中,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那是他的妻子被其他人奸污,践踏人格换来的三百块。

“我要去报警!”她哭着想跑出去,丈夫忙把她挡住,“去报什么警啊!三百块钱!是三百块钱呢!”他那么兴奋的样子让她很陌生,“有了这些钱,我们就可以治好儿子的病,可以给爸妈治病,可以去交房租,你去报什么警!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你在想什么?!我是你老婆!是你孩子的妈!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毫不让步,唯一想的就是去外面去,去派出所去,报警,让警察抓走那些强奸犯,把他们全都枪毙。丈夫却不这么想,“家里的情况都这样了,你还去报什么警!这些钱留下来,你就当挨了顿打吧,啊,我不嫌弃你呢,我还是一样的会对你好的。”

但家里的开支这么多,仅仅三百元,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过去,女人知道丈夫见钱眼开,即使是妻子被侮辱,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他们的孩子还要生活,家里的老人也老了,需要他们赚钱照顾,蜂窝煤烧不起,电费水费也交不起,房租也拖欠了快两个月,随时都要被房东赶出去。为了孩子的学费、营养费,老人的医药费,全家人的生活费,她被迫走上了出卖身体赚钱的道路。

丈夫下岗之后又窝囊,她只好出去赚钱,正经的动作收入微薄,她需要钱,最好是快钱,她每天晚上要打扮一番,丈夫去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每天带着她去当时有名的红灯区卖淫,她当时年轻,又是生面孔,生意也还不错,收入都给了家里人。

那时候,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的,自从站街后,她发现像她这样出来卖淫的下岗女工还不少,都是因为下岗了,生活过不下去了,才没办法选择的。

“要是有正经工作干,谁愿意用逼去换钱啊。”

姐妹们如是说,她们不仅卖淫,有时候还去卖血,一个月去卖两次血,女人也卖过血,穷人是不值钱的。

孩子渐渐地长大了,女人觉得做这种营生也不好,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有人骂自己的孩子,说自己的孩子是妓女的种,等到孩子长大了些,家里的条件也没那么难了,她就不再做这种营生。

但,当时的经历对她的摧残是严重的,她有严重的妇科病,还得了性病,好在已经治好了性病,她也想要好好过日子,双方父母已逝,孩子也长大了。唯一的儿子对她并不亲热,甚至仇视她,当众侮辱她。

以后,孩子会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的,她安慰自己,但在前几年,丈夫因为多年酗酒患上肝癌死了,儿子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每个月只给她几百块钱,不再认她当母亲。

“我没有做过妓女的妈妈,你太脏了。”

把她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儿子正准备结婚,他不希望他的妻子知道自己的妈妈以前做过妓女,她平静地接受了,搬了出去,儿子和她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只是听说,儿子结婚了,生了个小孙女,但她从没有见过她的小孙女,有时候想要偷偷地去看看,但也找不到机会,他对妻子说,自己的母亲离家出走了。儿子平时除了每个月去银行打给她几百块钱以外,没有再对她尽赡养义务。

阮宋听完了,老女人说,“别做这一行了,离开吧,别走我的老路。”

阮宋张了张嘴,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月宝鉴

“你会嫌弃认识我吗?”老女人突然问他,她的眼神有些忧伤,阮宋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怎么会呢。”

他朝着老女人笑了笑,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可悲,他搂着老女人,问,“你多久没见你的儿子和孙女了?”

“记不得了,怕是有十几年了。”

阮宋心一酸,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疯了也有好些年了,现想起来,倒是十分想念,疯人院里,不知道她处境如何,过得怎么样。

“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亲切,我老了,从这儿搬到那儿,之前住的地方,附近的人都认识我,知道我之前做过那种营生,搡戳指点的,我实在是受不了,搬来这里,平时也不出门,倒是清净。”老女人感慨道,“只是我实在是想要找个说话的人,之前住的地儿就没几个能够跟我正常说话的,都是躲着我,避着我,谁都看不起我。只有你了,小宋,也只有你能够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心里闷得啊……慌极了。”

阮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安慰道,“罗姨别再想了。”

“只是见到你,就想把你当成我的儿子亲。”老女人看着他的脸,突然便落泪哭泣,“我被他赶出来的时候,他跟你差不多大,如今十多年没见了,我真想去见见他,哪怕是隔着几百米偷偷看他一眼也好啊。”

阮宋也鼻子一酸,一把将老女人抱住,两人抱头痛哭,他抱着老女人,想着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呼唤,“妈……”

两人抱着痛哭了一会儿,老女人慢慢止了眼泪,正色道,“以后的路,你得要想清楚,出去卖不是什么长久的路,到时候要是染上一身脏病,得不偿失。”

阮宋对她笑了笑,“你说的,我都记着了。”

老女人坐了坐就走了,阮宋心里乱极了,他也知道出来卖不是什么长久的事情,只是他除了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心里乱得很,想出去走走,突然就想起彭影,心想着要去找彭影。找到彭影,他心里激动,当即就想要去会会,就换了身衣服走了。

到了彭影家店门口,只看到彭影的店门开了个小小的缝,他过去敲门,彭影不在店门口,听见下面铁门的敲门声,就朝着大门喊了一句,“今天休息,没做生意。”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来找你的。”阮宋朝着屋里喊了一句,登时就传来脚步声,“你先进来吧,我马上就过来。”

阮宋推开门进去,屋子里一股水产的咸腥味。南洋市靠海,水产丰富,价格低廉,屋子里用水泥铸了个大水池,拿来放置货物。阮宋听见脚步声越发进了,彭影从屋子里闪出来,屋里光线有些昏暗,一时没看清来人面孔,“有事吗?”

“是我。”

阮宋跳进屋子里,彭影看清了他的脸,登时认出了来人是谁,一下就慌忙起来,似乎阮宋摸他手的触感还留在自己的手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使劲地揉搓着,一下就紧张起来。

“你来做什么?今天家里不做生意。”彭影话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快出去!”

“哪有刚进门就让人走的?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