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时间没有来,我两个孩子都很想你呢。”彭影趴在桌子上看着阮宋说话,他的声音很温柔,眼睛也亮亮的,“其实哪里是想你这个人啦,她们是想着你要是来,肯定会给她们带礼物。”

“那下次我带礼物来。”

彭影忙笑着去抓他的手,“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啊,别把孩子惯坏了,到时候巴不得小宋叔叔天天来。”

“那我就天天来啊,来找你,跟你和陆姐说话。”

和彭影呆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是两个人一起发呆,阮宋都能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在彭影面前,他可以完全不用紧张,也不用伪装,用和别人虚与委蛇的那一套来面对彭影,彭影的性格很好,相处起来也很顺利,没什么架子,感觉很不错。可以放心信任。

“哈哈哈,可以啊,随时欢迎,不过礼物就免了吧。”彭影狡黠地笑了,“你渴了吗?哎……瞧我这记性……我忘了给你倒茶了。不过,我最近托人从越南买了一罐咖啡,要不我泡咖啡给你喝吧!”

听说是越南咖啡,阮宋的心里立即泛起了带着乡愁的苦楚。他想起了之前钉在门后的明信片,上面的景色就是越南西贡的湄公河沿岸,他母亲的故乡。他忙答应下来,“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喝咖啡了,帮我泡一点吧。”

“要加奶和糖吗?”

“不加糖,只要奶。”他哑着嗓子说,他喜欢喝泡得浓苦一点的咖啡。

“好。”

不多时,一壶已经泡好的咖啡被端上了桌,彭影将两个咖啡杯摆在两人面前,为自己和阮宋都斟了一杯咖啡,特意给了阮宋一小袋奶包,阮宋道过谢,用勺子翻搅着杯里的咖啡,冒着热气的咖啡正散发出浓郁的醇香。

“好香的咖啡啊。”他赞道,朝着彭影微微一笑,“你花了很多钱吧?”

“不贵,越南的物价低,只要几十块就买到了。你要是喜欢喝咖啡,我给你几包回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每次在你这里玩,回去总会带一大堆东西走,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羞愧。”

他吹着热气,杯里的咖啡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彭影用手衬着下巴,盯着阮宋的脸,他总觉得阮宋不开心。

“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很差。”彭影吹了吹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不知道阮宋的脸色差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没睡好。他喝了一口还有些烫口的咖啡,也算是给自己提神了。昨天一晚上没睡觉,彭影的眼睛下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黑色,他有黑眼圈了,今天晚上要早点睡觉。

“你脸色也很差啊。

阮宋也打趣道,他突然又止住了笑,实际上,这几天阮宋一直在做噩梦,梦见杀人现场,而且往往都是他提着刀去追杀别人,结果反而被别人追杀,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还被剁成了肉酱。最可怕的还是做了关于南枝的噩梦,她提着刀到他房间里砍人简直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哎……说实话,实际上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他捂着自己的额头,这几天晚上都没法睡好,每天从外面工作完之后都特别累,可是一睡着就做噩梦,断断续续地做,一到了晚上就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他的家里。阮宋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神经太紧绷了,一下子还没办法放松下来。

“为什么会做噩梦?你经历了什么?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你那边发生了命案……你该不会……”

当彭影说起“命案”二字,阮宋的心立即揪了起来,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没有忘记那块被鲜血染得通红的地毯,那块地毯简直是他的噩梦。似乎现在还能够感觉到搬房间时踩在地毯上时,未干的血液黏在鞋底上的那种滑腻感。

“你住在那里,你应该知道那个事情吧?”

“哎,当然知道。”

阮宋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害怕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他害怕这件事情,倒不如刚好以此为机会,把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告诉彭影,用这种方式面对恐惧。

“说起那件命案,你知道多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拿起咖啡杯忙饮了一口,就好像要说故事一样,勾起彭影的好奇心。彭影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果真知道真相啊,快告诉我具体的情况,我简直太好奇了,这段时间本来想找你聊天的,你手机一直没接电话,我怕打扰你上班,就没问你。”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很搞笑,也很丢脸,因为这件事情在某一部分上还和我有点关系。”

接着,他像是讲笑话一样,将他和南枝从如何认识到南枝杀人被抓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他用一种说笑话的语气讲述这件事情,说着说着,原本让他觉得恐怖的画面反而变得滑稽好笑起来,他讲得气喘吁吁,甚至还开始绘声绘色地用肢体做动作,生动地为彭影再现当时的情景。后来,他居然说着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为什么会因为害怕而不断地做噩梦了。

他因为兴奋,脸上的皮肤已经全部泛起了潮红。但想起南枝和他在派出所里的那一场对话,他又觉得索然无味,眼睛里燃烧着的光慢慢地熄灭了。他想起南枝,耳边就似乎再次回响起当时他们隔着玻璃她对自己说的话,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去,如果他咬死了不去,别说是警察了,就算是天王老子都拿他没辙儿。但最后,他就好像是鬼迷了心窍,跟警察走了一遭,他听到的是他这辈子觉得最恶心的话,他就是个纯粹去找虐的狗东西,他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南枝的声音,她对他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为了你,我愿意杀了那个想要伤害你的人。”

阮宋害怕了,他停止了说话,脸色也越来越差,就像是一张苍白的白纸,任何清淡的颜色在他的脸上浮现,都将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害怕的,是因为南枝对他说起了爱,说起了喜欢,从那天起,阮宋对“爱”、对“喜欢”这两个字眼就充满了抵触的情绪,他们两人别说做爱了,就连接吻都没有过,南枝对于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最多最多只是一个邻居,他突然觉得,女人的思维真的很可怕,对于一个连自己都不熟悉、不认识的人,她们就敢随随便便地付出真心,而且可以隐瞒对方良久,弄出一副好像无事发生的样子用以瞒天过海。但是这两个字眼对他来说又是多么的陌生呵,他根本不懂这两个字眼所表达的意义,也不相信这两个字眼表达的意义原因很简单,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他正巧是一个臭婊子。

他开始诉说起了两人在看守所里的那段谈话,每一个另阮宋觉得恶心反胃的字眼从舌间绽放,吐到了空气之中。他在说起那段谈话的时候,仿佛南枝给他蒙了羞,他坦言,自己说起这段谈话的时候一定是鬼鬼祟祟的,导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贱,他抬起了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抓到,又放了下来,看了彭影一眼,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彭影的胳膊,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柱似的,他的身体不再发抖,声音也不再发虚,他用唱歌一样的语调说起了那两个字眼,爱呀,喜欢呀,可是,他不相信。

房子里昏暗,头顶上连白日里都要开着的节能灯正散发着氤氲的光。

轰隆一声,外面打雷了,接着,豆大的雨点打落在地上。彭影起身去关上了店门口的玻璃推拉门,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关上了推拉门,雨声小了些,阮宋说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头居然产生了缺氧一般的眩晕感。也许他真的是被南枝吓到了,但吓到他的,归结起来就只有三个字,“喜欢”、“爱”,这段时间里,他被这三个字弄得神经兮兮的,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对他说起了这三个字吧!他卖逼这么多年碰见过很多男人,有年轻的有老的,口味繁多,都有。有些男的脱了裤子,挺着鸡巴就来干逼,没有前戏,脑子里仿佛就剩下了机械一般的抽插,鼻子喘着粗气,像头牛;有些男的倒是磨磨唧唧,要先来一套足的,口交一次,泡个鸳鸯浴,甚至还喜欢搞各种各样的花样。他记得之前还碰见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真是老当益壮,脱了裤子还是头牲口,就是身上的那股气味简直是太味儿了,弄得他直想吐。

不过,遇见过这么多的男人,发生过这么多次性关系,说“爱”、“喜欢”的可真心没几个,就算是说过,也是在床上说过的调情话,不算数的。调情是什么?调情就是没贼心有贼胆。在阮宋的眼里,其实调情也算是一种性行为,但这是是一种非常规的性行为,因为没有发生身体接触,不过调情的双方都能够得到充分的满足,所以阮宋也将调情称为“安全性行为”。

但南枝说起那三个字的时候,那种神态,那种语气并不是开玩笑的,这不是调情,不算在“安全性行为”当中,阮宋发现这个场景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去处理,所以他慌了。他是个贱种,也早就是个卖货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因为他觉得不配,南枝不配,他自己也不配,南枝不配说起这三个字,他不配接受这三个字。

事已至此,阮宋也已经说完了这件事情的所有始末,他开始喘起了粗气,耷拉着眼皮,对彭影说,“就是这样。”

彭影沉思了一下,“其实,我没有搞清楚你为什么会害怕,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什么?阮宋没有回答,答非所问地问了彭影一个问题,“你爱不爱陆老师?”

“爱啊,当然爱。”彭影脱口而出,“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那我再问你,在你还在新京拍GV的那些年里,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他们喜欢你,爱你?”

彭影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

“如果有一个你不算很熟悉的人突然说爱你,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神经病吧!”彭影大声地说,皱起了眉,似乎已经将自己带入了阮宋所说的情景之中,“不过,之前还真的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那么,如果有人对你说了爱,说了喜欢,你会相信吗?”

“当然不相信。”他笃定地说。

“好,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害怕了。”阮宋用这种方式,说出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但阮宋也无法说明为什么爱会让他害怕。但这要说清楚,这种“爱”、这种“喜欢”,并不是亲人和朋友之间的,这属于另一种社会关系,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要讨论的就是这第三种社会关系中的喜欢和爱。

“你相信爱情吗?”

阮宋冷笑了一下,“我不相信。”

“其实,我也不相信爱情,爱情严谨的来说,属于虚无主义的一种范畴。”

“嗯?怎么说?”

“就和真理一样。”彭影比了一个手势,继续往下说,“真理也许存在,但在现实中不可触及。爱情也一样,也许存在,但在现实中不可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