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本书由糯 米論 壇为您整理制作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

☆、第七十九章:逼迫

宝坻离适安是最远的,纪家接到纪氏的丧书,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纪吴氏又惊又哀,忙要亲自坐了马车赶往适安,大舅母宋氏和纪昀的妻子刘氏也随着纪吴氏前来。

锦朝听说外祖母前来,到了垂花门迎接。

外祖母下了马车,连轿凳都不踩,直走向锦朝问她:“你母亲究竟怎么了?”

目光十分严厉,却掩饰不住哀痛。

锦朝见了外祖母担忧的样子,这些天强忍的情绪又忍不住了,抱着外祖母就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母亲的死,说她是被小妾和父亲逼死的?是自缢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听这些呢。

纪吴氏拍着锦朝的背安慰她,见她如此伤心,这几十年没哭过的人了,也落了眼泪。

但是事情是瞒不住的,锦朝请外祖母往斜霄院走,尽量平淡地说了一遍母亲的死。听完锦朝的话之后,纪吴氏微眯了眼睛,语气冰冷如刀:“朝姐儿,你父亲在哪儿?”

顾德昭听说纪吴氏来了,忙从大炕上起来。来通传的李管事刚说完,外面小丫头就进来了。

“老爷,纪家的太夫人已经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

顾德昭忙整了齐哀服的衣冠到花厅去。

看到他走过来,纪吴氏也向前来。顾德昭还没来得及喊母亲,纪吴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他堂堂一个五品户部郎中,谁敢轻易打他,而且还是打脸!但是看着纪吴氏的愤怒又悲伤的目光,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吴氏指着他的脸骂:“你说过你要好好照顾晗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宠妾灭妻!怎么没有御史去参你一本,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让朝姐儿被欺负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儿自尽……你究竟想干什么!当年你娶她时说的那些话还能当真吗?亏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德昭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女儿还在纪吴氏身后看着自己,他脸色灰败:“母亲……您怎么打我都行,是我的错!我宠妾灭妻。我……我愧对湘君……”

纪吴氏冷笑:“你倒是聪明了,这么说就完了?你那个妾室我都不屑问,要不是有你纵容,她能嚣张到如今这个地步?光让她抄抄经书就完了?要换了是我,非削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尼姑庵不可!”

顾德昭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做什么挽回湘君的死……母亲,您若高兴。踢我几脚都成……”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狼狈又不知所措。

锦朝看了忍不住闭眼叹气,父亲这个性子……难怪最后到死都只是个郎中!要不是有林贤重和纪家,他恐怕连这个郎中都坐不稳!

纪吴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么!晗儿已经去了,今儿你听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让姨娘庶女之流动朝姐儿一根汗毛,我纪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鱼死网破!”

顾德昭听了这话,颤抖地点了头:“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吴氏带着锦朝离开了鞠柳阁。

她到纪氏灵前上了香,又和锦朝去了内室。握着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结果,却也不是全怪你父亲,我骂他几句。不过是想骂醒他。你母亲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当年没亲自教养你母亲,让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这样……”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授你发肤之人。那个姨娘既然如此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你父亲还有点良心……朝姐儿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来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