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利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汗水流进了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他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再次对上鸦的眼睛，嗓音嘶哑地道：“你知道什么？！”

“怎么可能忘记啊？！你自己看看外面那数都数不清的十字墓，你能忘记你曾经的朋友和手下因为卑劣的神和可笑的信仰成为牺牲品吗？吸血鬼的记性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吧？！”

刚才那记忆逐渐模糊消退的恐惧依然残留在心头，希利尔尽力让自己不露端倪，但鸦仍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颤抖与后怕。

鸦想要上前，又不想吓到希利尔，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头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束手无策的感觉：“我知道，希利尔，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能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赔上你自己。为了正义而死是非常不值得的，最终正义和光辉都留给了活人，而死人什么都无法拥有，性命永远是最珍贵的东西，值得你为之放弃一些事情。”

他的确如希利尔所说的那样恼火过，但他早就习惯了冷静缜密地去算计每一件事，而且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事情，那么止损自然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人类像是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只见希利尔倏地站起，两三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逼迫他低下头来，他惊讶地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竟然含着一层薄薄的泪水，眼角也染上了代表着愤怒与痛苦的红色。

“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希利尔近乎嘶吼地质问他，而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也随着这一声而落了下来，裹挟着一直被他藏在最深处的恐惧与不安，无声无息地砸在了地上，“我本来就是应该死掉的人，你知道我现在能站在这里，背后到底有谁牺牲过什么？！你知道我是背负着什么活到今天的？！那个家伙把所有的可能性交托给我，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我算是什么？”

鸦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希利尔的情绪，但是看着那双被泪水溢满的眼睛，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自己会把小家伙惹哭。

他本没有打算让希利尔难过的。

“你到底懂不懂啊？你明明应该懂的啊？”希利尔抑制不住地开始哽咽，眼泪像是一旦流出就彻底失去了管控，不断地溢出眼眶，他松开鸦的衣领，蹲下身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不让鸦看到这么难堪的模样，“如果不去做点什么，那就只能每一天都被笼罩在阴影下，我已经……我已经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一切毁在面前了……”

应该懂什么？鸦发现自己的确懂得希利尔想要表达的意思那种眼看着熟悉的人死在面前，眼看着一切毁在面前，眼看着所有东西都在失去的感觉。

那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魔力，没有精神力，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一个人在森林里躲避魔兽，一个人来到这种鬼地方，我每一秒都害怕得想要放弃，我快要疯了啊……可是我不能放弃啊，要是不拼上这条命去尝试，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僵硬地站在原地，鸦有些无措地看着突然情绪崩溃了的人类，想要凑近安慰几句，又担心现在过去会让希利尔更加抵抗，他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如此反复几次后，反而是一直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的米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爪子里抓着一个干净的手帕，悄悄地递到希利尔脸旁，眼眶里的磷火闪烁了几下，看起来和它的主人一样手足无措。

看起来很可怜的人类接过手帕，动作粗鲁地在自己脸上擦了几下，蹭得皮肤都红了。

“……”心情复杂地看了自己的骸骨巨龙一眼，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跟着矮下身来，半蹲在希利尔面前，温声安慰，“我向你道歉，希利尔，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意愿，擅自替你做了选择，是我不对。”

希利尔哭泣的样子就如他想象的那样动人，但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动人的景色。

他不想看他的小公主像这样把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来，连一贯的矜贵优雅都尽数被血液覆盖。

“好了，不要难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已经在反省了，你总要给一个几百上千年没跟人类好好交流过的亡灵一次改正的机会。”鸦从希利尔手中接过那个被揉成一团的手帕，一手拉开他掩盖着面容的手臂，轻轻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开心一点，你还差一点就说服我了，最后这一点需要用我的小殿下的笑脸来填补。”

希利尔望着鸦的眼神依然带着警惕，但他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呵呵……”轻笑几声，鸦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蹲在身前那条腿的膝盖落到地面，挺直了腰身，血红的眼眸注视着哭得眼睛红肿的人类，右手向下按在腰侧，左手则按五指合拢，指尖按在额头上，然后主动为希利尔解释，“这是我那个时代的礼节，右手按在腰际，左手抵住额心，分别象征着将我最重要的两个东西武器和灵魂，从此献给我将要永生追随的殿下，往后你的意志就将是我永恒不变的路标。我对国王大人都没有行过这个礼节呢。”

“本来我的小殿下该授予我徽章象征关系成功缔结的，但现在我手里并没有合适的勋章，不如就用一个吻代替吧？”

“我不相信你……”

鸦忍俊不禁：“总要试试的，你也说了，命都可以舍弃，干嘛不试试呢？”

于是他的小殿下终于正眼看向他，愤怒地瞪着他，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脸颊，毫不留情地留下了一个很不得体的牙印。

在他咬上去的瞬间，灰暗透明的火焰骤然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燃起，在几乎瞬间包裹住了他们的全身，熊熊燃烧的透明火焰并没有温度，在完全燃起后又快速地钻进了希利尔体内，裹挟着属于吸血鬼的灵魂之火，一起融入了人类的灵魂之中。

这么轻易地交出了最高层级的、涉及灵魂的契约，鸦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或许是因为面前的玫瑰花甜美到几乎具有了致幻性，熏然裹挟着他不曾拥有的执着与梦想。

“我向你献上我的忠诚与爱情，亲爱的小殿下。”鸦放下手保持礼仪状态的手臂，笑盈盈地说，“我会帮助你的，我会帮你搞定那只龙，也会帮你准备好一直到结束为止的一切计划。”

“所以别再害怕了，遇到危险和难题的时候就向你忠诚的追随者撒个娇，我就会帮你处理好一切。”说着，他轻柔地亲吻上希利尔的额头，“我的小殿下，以后都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支撑着一切了，你的笑容永远是我披荆斩棘的动力。”

算了，可爱的小家伙开心就好了。

只要在危险发生之前，先一步将其剿灭就好了。

trick and treat（终）

吸血鬼先生并没有因为及时改过自新而得到原谅。

希利尔不再像之前那样跟他暧昧地互相撩拨了，每天抱着书本和笔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勾勾写写，有时候会跟米拉玩一会儿，但就是不理睬他。

打不得骂不得，道歉也没有回应，鸦只能选择另辟蹊径来获得原谅，于是他打开希利尔的房门，探进半个脑袋，笑眯眯地抛出诱饵：“亲爱的小殿下，我们聊聊关于萨勒尔的事情吧，还有以后的每一步，让我帮你做一个周全的计划好不好？稍微跟我共享一些信息嘛，我们都已经是绑在一起的坏人了。”

希利尔头也不回地反问：“你不是不喜欢找死吗？”

“的确，但如果说成是殉情的话听起来就没那么糟糕。”见自己没有被正面拒绝，于是鸦非常自觉地钻了进来，走到希利尔身边，笑眯眯地弯下腰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撑在桌子上，快速地扫了一眼希利尔写在纸上的凌乱字迹。

没什么条理，只是简单罗列了几个关键字眼，但看得出来是在考虑关于那只龙的事情。

说实话鸦并不喜欢他的小殿下在他身边思考着关于那条龙的事，为了杜绝这种事情频繁发生，他打算一次性解决掉。

“好了，跟我说说吧，我们以后要做什么，除了那只龙之外还有哪些需要找的家伙，在有用的家伙都找齐之后，我的小殿下又有什么对付主神大人的杀手锏？”

瞥了他一眼，希利尔笑着哼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冷处理：“西精灵森林的返祖精灵艾纳·碧恩斯，吞噬了祖精灵火种的无名吸血鬼，金黄暴君萨勒尔·皇翼，深渊第九十九层的恶魔领主切斯特·德利尤纳斯，大天使长兼白荆棘会大祭司银月。”

“无名吸血鬼这个说法真过分，我只是真名不常用到连自己都忘了而已。”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言归正传，希利尔的目标可真是不得了，恶魔姑且不说什么，你要让天使帮助你去弑神吗？”

虽然大多数时候天使都不常在大陆上出没，存在感不高，但涉及到信仰问题的时候，那可是一群出了名的疯子。

希利尔轻哼一声：“有什么不行吗？被神视作牲畜的人类能为神高唱圣歌，那神的宠儿为什么不能对神刀剑相向？”

鸦实在很喜欢他的小殿下这理所当然的口吻。

“当然可以，就算天使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我也会帮你把他绑来的。”鸦愉快地认可了希利尔的话，“如果对于顺序没有特定要求的话，我建议按照从金龙先生开始，然后去找那位恶魔领主，最后再去天使的地界。因为我这边可以帮小殿下去到金龙先生的身边，而我相信他也有办法让你见到恶魔先生，而跟天使来往最多的恶魔则是最有可能知道怎么前去天使的圣城的。”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那么关于萨勒尔·皇翼的信息一会儿要麻烦你告诉我了。”希利尔随意地点点头，顺手在面前的纸上写下了刚才提及的顺序。

“那么继续，事先声明，接下来说的东西会很荒谬，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再听，毕竟我近期都不想跟任何人辩论。”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信的话我就会把你轰出去，继续之前的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