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打算测试亡灵生物的良心，也许追在后面的滚石只是像之前的腐尸一样的幻象，但如果不是的话他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希利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跑了多久，手里原本提着的水晶灯早就被他扔下，以他对自己体力的估计，可能只有几分钟，但随着体力的不断消耗，那种疲劳至极的感觉令他觉得简直像是跑了几十分钟都不止。

而这走廊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管怎么奔跑都只是重复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景象。

正当希利尔这样想着时，他跑过又一个转角，却愕然地发现转角后等待着自己的不再是幽暗的回廊，而是两扇模样相同、却写有不同提示的门。

左边的门写着：离开陵墓

右边的门写着：继续逃跑

那个吸血鬼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这明显的戏弄让希利尔不悦地皱紧眉头，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推开右边的门，门内是与身后一模一样的回廊，他拖着已经十分沉重的腿跑了进去。

这扇门的大小明显不是滚石能够通过的，但他依然能听到巨石滚动的声音不讲道理地追在身后，而他也继续奔跑着，一直到体力完全消耗殆尽，双腿彻底不受控制地失去力量，使得他狼狈地踉跄着倒下。

从摔倒的第一时间希利尔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而身后的滚石还在逼近。

他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瞪着那巨大的圆石向着自己碾压而来，即使并不想这么做，但他还是在石头将将要压倒自己的腿时本能地闭上眼。

一秒、两秒，没有疼痛，也没有石头滚动的声音。

希利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毫无新意的长廊与逼近的巨石，而是一间装饰奢华，灯火明亮的王座，他面前是一路向上延伸的楼梯，楼梯的末端站着一个身穿礼服的绅士，像是诞生自宫廷画师笔下的俊美脸旁上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那双异样的血红眼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晚上好，可爱的小朋友。”那个吸血鬼带着笑意向他打招呼，那笑容看起来竟然无比真诚，似乎他此刻真的非常高兴，“请容我向你道歉，我的小游戏考虑得不够周到，似乎让你受了伤。”

希利尔看了眼刚才摔倒时被蹭破的手掌，对此并不在意，又再次看向那不紧不慢地从阶梯上走下来的吸血鬼：“我是来找你的。”

“我想也是的，但是不要紧，我们的时间很多，之后你可以慢慢向我说明你的来意。”随着吸血鬼的走近，希利尔本能地因为亡灵生物那天生的阴冷气息而感到排斥，对方显然也察觉了，但却只是从容地笑着，“你可以称呼我为鸦，以代号来进行自我介绍不太礼貌，但时间太久远了，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只能麻烦你多担待。”

说着，这自称为“鸦”的吸血鬼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出乎他意料地弯下腰，双手将他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他感觉到对方轻轻地嗅闻了几下，再次开口时的口吻听起来变得更加愉快了：“竟然让这么甜美的小家伙白白受了伤，我实在很惭愧。”

“别担心，我会好好听你的理由，不过在那之前我总该先把我的小客人招待好。”鸦抱着怀里的人类转身走出宽阔的殿堂，“处理一下伤口，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可以吗？对了，我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吸血鬼的怀抱非常冰冷，既不能给人以温暖也不能给人安全感，但幸运的是至少他似乎并不会不由分说地杀死他。

“希利尔·海斯维尔。”

“海斯维尔……”鸦轻轻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姓氏，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叹息，“看来我的确太久不关心外面的事了，否则我不该对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小家伙的贵族家族没有印象。”

“吸血鬼也对人类的事情感兴趣吗？”希利尔有些惊讶地挑挑眉。

“亲爱的希利尔，我也曾以人类的身份在大陆上活动过。”鸦抱着怀中的人类，熟练地在地形复杂的古堡里穿梭行走，期间还会耐心大方地解答他的疑惑，“但我其实并不喜欢提及这个，上千年的年龄放在人类身上太容易联想起衰老与丑陋了，我还是更喜欢血族的身份，至少在提及年龄的时候不会那么容易觉得我是个苍老难看的家伙。”

听到鸦这么说，希利尔就更惊讶了，他知道亡灵生物中有一些是人类或其他种族死后转化而成的，但除了一部分疯子外很少有人会主动这么做，因为要主动转化成亡灵生物，要么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要么付出更加残酷的代价，而且谁都没法保证成为亡灵后还能保留曾经的理智。

而被动成为亡灵生物的那一部分要么是本就死在死亡气息浓郁的地方，要么是死亡时怀抱着过于浓重的怨恨。

“呵呵，你看起来很惊讶？”鸦调笑道，“没关系，对我而言这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也不会因为你知道了这件事而杀人灭口请原谅我，我只是很久没有跟有趣的生灵聊聊天了，所以总想多和你说几句话。”

“你觉得我看起来很有趣吗？”希利尔不是很理解对方的评判标准。

“难道不吗？这么漂亮又矜贵的小贵族，一个人跑到这样可怕的地方来找我一个名声狼藉的吸血鬼，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尤其是这个小贵族明明还很年轻，正处在青涩的时候，眼睛里却有着拥抱过死亡之人才会拥有的无法熄灭的疯狂与执着，甚至灵魂深处还散发着灰暗的死亡气息。

trick and treat（3）

很难想象一座千年之前建造的陵墓里会配有奢华的浴池和舒适的起居室，这些设备之完善令希利尔越发觉得这不像是作为陵墓的建筑应有的配备。

谁会在自己的陵墓里准备浴池和柔软的大床，甚至还有用餐厅呢？

在古堡主人的盛情招待下，希利尔重新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但他并未像鸦说的那样去好好睡上一觉，因为现在时间还早。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他与这位神秘的血族面对面坐在了适合闲聊或是下午茶的小圆桌旁，两人的面前都放了一杯石榴红的澄清酒液，鸦还贴心地在桌子上摆了一瓶鲜艳的红玫瑰。

希利尔看了一眼那瓶连摆放角度都十分完美的花朵，垂下眼帘默默想着：看来这个吸血鬼还挺龟毛的。

吸血鬼笑眯眯地道：“如你所知，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访，所以没有准备适合人类食用的点心，请务必原谅我的招待不周。”

即使在那个时候希利尔还只见了鸦和艾纳两个，但仍然不妨碍他觉得面前的吸血鬼恐怕会是在态度上最友善的一个了。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那些，然后便直接进入了主题：“鸦先生，冒昧前来拜访，我以一个半路出家的召唤师的身份来到这里，希望能邀请您成为我的伙伴。”

“召唤师？伙伴？”鸦缓慢地摇晃着杯中的红酒，对于希利尔的说法很感兴趣，“亲爱的小家伙，你要知道亡灵生物可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存在。”

或者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除了那些本就专注于亡灵魔法的亡灵法师，很少会有人愿意接近亡灵生物，尤其是在那些信仰神明的国家，如果有亡灵生物出现在街道上，一定会引来数不尽的麻烦。奥萨里坟墓能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作为亡灵虐之地留存至今，也是因为这里的死亡气息本就太过浓郁，而且又被鸦划为了自己的领地，让人们束手无策，根本无法将其净化铲除。

而在他的印象中，召唤师这个职业在他还没成为亡灵生物时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在这样的前提下竟然有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召唤师来邀请他成为自己的召唤物，这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我知道，但是在理智尚存的前提下，我不认为亡灵生物和其他活着的生灵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希利尔把那杯红酒凑到鼻下嗅了嗅，那醇厚的酒香昭示着这杯酒的价值相当高，“而且我想要做的事情比亡灵生物还要更加惹人憎恶。”

“当然，我也并没有打算就靠着三言两语来说服您。”希利尔相当有自知之明，也并不因鸦良好的态度而认为对方很好说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奥萨里坟墓也不至于被视为禁地一般的存在，“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允许我留在这里一年，并给我说服您的机会，在这期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提供血液，如果之后您愿意成为我的伙伴，那么在完成我要做的事之后，我会把我的灵魂赠予我的几位同伴。”

很惭愧，鸦其实并没有太听进去对面的小客人说了什么，因为他实在很难让自己不被勇敢的小客人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吸引。

好在大致意思他还是听到了的，于是他带着愉快的笑容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招待这么有趣的客人。请放心地住下，虽然亡灵生物大多很凶残，但我并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

希利尔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满意，他并不希望一上来就得到太多注意，那样不管是想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他需要一段时间考虑一下，一个看起来似乎有点龟毛的吸血鬼应该怎么样对付。

但也可以先稍微试探一下。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仰头喝下杯中盛放的酒液，其间有少许红酒从他的嘴角流下，一直顺着脖颈流入到衣襟里，沾湿了胸口的少许布料。

“真是失礼了，难得尝到这么醇厚的酒，稍微着急了一点。”希利尔放下酒杯，伸出舌尖舔掉了嘴角的酒液，笑盈盈地询问对面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吸血鬼，“请问可以借用一下纸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