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守夷攥紧指尖,微微垂眸, 垂眼时风姿极美,像莲花的开落。

眼睫却仿佛勾连着淡淡的风轻雪气,有断金声, “自然是?不叫它继续盛开。”

少年话说得坚决, 如玉山倾倒,无可转圜。

曲沧风却微微皱眉, “我虽不通情爱,却也知晓感情是?压抑不得的,越压抑之后反噬得说不定?便更厉害。”

“小凌,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受你?父母影响,这才……”

话音未落,凌守夷便遽然苍白了面色,冷冷打断了他,“绝无可能。”

只这话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毫无说服力。

曲沧风沉默下来,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这清癯秀致的少年一眼。

凌守夷面无表情,目光直直地回望着他,一双棋子黑的眼凝结起淡淡的薄冰。

曲沧风一时无言。

他虽是?由凡人飞升成仙,但他年岁远远长于凌守夷,自然也亲历过曾经?那场旧事。

故事倒没?什么新意?。天帝的小女儿柔姬,爱上一条应龙所化的大妖,私通生下凌守夷。为仙门不容。天帝命人将小女儿柔姬与凌守夷带回,应龙为救妻儿擅闯天门,最终被擒杀于天池畔。

凌守夷自出生以来,便缺少父母养育爱抚,养成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小古板小冰山。

或者是?父母的教训太过惨痛,曲沧风以为凌守夷是?极重?情的,正因为对父母爱得太深,这份潜藏于心底的爱太过浓厚,太过痛苦。

令他以为,规矩的制定?自有其道理,破坏规矩,伤人伤己,终究没?好下场。

“仙凡相恋,天地不容,神仙动情,必有灾殃。”曲沧风面露讥嘲之色,喂入一口酒,“小凌,你?觉得这话当真是?有他们?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吗?”

凌守夷:“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为这世间众生考虑,”曲沧风冷笑道,“倒不如说是?怕仙凡相恋,打破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撕破他们?这仙气浩然的面具。”

曲沧风说起正事,凌守夷垂眸。

他当然知道曲沧风的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这几年来他也曾生出无数疑虑,否则也断不会身为天帝血脉,却与飞升派走得那么近。

仙门中内蝇营狗苟,利益往来,龃龉龌龊与道书中所言的神仙气象几乎差之千里。

身为神仙的世家?却对飞升派又厌又怕。

……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而天帝,这个天上世间,最高?贵的男人,近乎于道的化身,他名义上的祖父,他却从出生到现在,未曾见过他一面。百年来也未曾在人前现过身,凌守夷对他毫无感情。

甚至从捉拿柔姬回天门,再到柔姬郁郁而终,他也未曾见过自己这小女儿一面,更遑论他这个孙辈。

身为天帝,却坐视世家?与飞升两派龃龉日生,矛盾冲突演化到如今不可调和的地步,凌守夷曾经?也以为这不过是?制衡权术,但无数细节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与曲沧风也曾经?想要见天帝一面,可天帝高?居于紫微宫内,寻常人不得接近半步。

曲沧风委婉劝说:“小凌,你?和琅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活得太累。若你?对这姑娘当真有心,堵不如疏,不如好好跟这姑娘谈谈,毕竟不动情怎能忘情?你?若要过情关”

凌守夷眼带讥讽,并不领情,“像你?一般蓄意?接近吗?”

曲沧风老脸一红。他之前的确曾为了飞升派的利益考虑,主动接近彼时还不过小童模样的凌守夷,实?在有点儿趁虚而入,欺骗感情的嫌疑。

“小凌,我知道你?性子烈,绝不肯将这姑娘当作自己过情关的试炼。但大道贵柔,守中为要。你?性格太过刚烈倔强,再这样下去,未免背离大道本性,不如顺其自然。”

“我不会爱上她。”不等曲沧风说完,凌守夷便斩钉截铁道。

曲沧风看他言语间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不由叹了口气。

凌守夷眉目泠然,坚定?。

他不会背离自己的信仰,不会利用夏连翘勘破情关,更不会让夏连翘重?蹈应龙的覆辙。

现如今仙门的情形也绝不容许他爱上她。

世家?派中以元伯功为首的一干人等,必将对他发难。届时世家?与飞升派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也将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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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断水镜,凌守夷垂眸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

而这时,夏连翘看他久久未返,放心不下,一路循着踪迹追来。

这深潭附近只有他们?二?人,并不难找。

凌守夷垂眸坐着,脊背又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哪怕如今落魄狼狈,也不减骄傲的风姿。

有些人便是?有这样的魅力,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是?居庙堂,还是?沦落泥淖,总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想到自己刚刚那一串下意?识地逼问,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以道歉作为开场白。

没?想到凌守夷看见她,一抿唇,竟然像看到那只旋龟一样,垂眸就走。

“小凌!”

她不解又焦急,“你?又要去哪里?”

凌守夷不答,走得更快。

夏连翘咬咬牙,再次使出杀手?锏:“老婆!”

只这一次,却没?起任何作用。凌守夷脚步顿也没?顿,径自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