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狗屁不懂的普通人,用一个精神系通缉犯当‘美人计’道具,从另一个狗屁不懂的普通人那诈出了巫人冢地址?”

“那么问题来了,挖巫人冢写阴沉祭文的幕后操纵者是谁?”宣玑捏出根烟,眯起眼,“第一次卖给季清晨镜花水月蝶的是什么人?你们说的‘本真教’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泽直起腰:“那要问问东川黑市了。”

风神的特种外勤们鱼贯而出,与此同时,一片乌云“无中生有”,遮住了阳光。

东川地区的气象台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早间新闻刚提醒完大家“注意防晒”,城市上空就仿佛台风来袭似的,转眼阴云密布起来,风雷声连绵不断地敲打着地面,像是行云布雨的远古巨龙被什么东西惊动,戒备又愤怒地昂起头,发出沉闷的咆哮。

这场雷暴的始作俑者盛灵渊,此时正在东川城的最高点金融中心大楼楼顶。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雷云正在他头顶聚集,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但凡他有一点越轨,随时准备把他劈个外焦里嫩。

第一次他在赤渊杀毕春生,除了阴沉祭的反噬,还招来了八十一道天雷,直接将他那千年灵玉雕的通心草人偶打了个灰飞烟灭。

第二次他在东川城外和阿洛津动手,才动用了一点力量压制住人魔,不等阿洛津伏诛,雷刑就迫不及待地先加诸他身上。

盛灵渊知道,这是此间天地不容他,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枷锁,一旦妄动,必遭反噬。

他略微一歪头,并没有立刻收回神识,瞥了一眼楼顶避雷针,他决定趁着这“法器”庇护,略探一探天道的底线。

浓重的黑雾在他掌中汇聚,几乎淹没了楼顶,黑雾中涌动着巫人文字的字符,升到半空,越来越大。盛灵渊蓦地将手掌一翻,藏着无数巫人咒的黑雾被他从最高点压向地面,瞬间笼罩了整个东川城,与此同时,耳畔突然“喀”一声如银瓶崩裂,盛灵渊瞬间已在三丈之外大楼的避雷系统过载,他方才站着的地方被雷劈出了一道焦黑,空气中还冒着“嘶嘶”作响的细小电弧。

盛灵渊回头扫了一眼焦黑的楼顶地面,大概明白了,天道允许他动用的力量不到十之一二,可能还不如当年随便一个妖族战将。

赤渊已经封印了三千年,这个世界的灵气与魔气一样稀薄,天道形成了新的规则,不允许太过强大的外力介入。

人魔只能算是半魔,尚且可以逃脱天道,但他……

下一刻,被激怒的九天之雷劈头盖脸地追了过来,盛灵渊身形如电,趁着天雷被大楼顶部的避雷针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他迅速收敛气息,循着巫人咒追了出去。

混在黑雾里的咒文缠绕在电网、城市管道上,穿过风与人群,有生命似的四下蔓延,搜索着身上残存着人面蝶气息的人。盛灵渊作为咒的主人,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的巫人咒正在往两个方向聚集其中一个地方是“清平司”分部所在之处,应该是“清平司”的后辈们把那帮胆敢占据巫人冢的贼抓起来了,这些后辈虽然血统庞杂,修为低微,但办事还算得力,盛灵渊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另一个地方的气息就要复杂多了,有点呛人。

盛灵渊一路风似的穿过东川的街区,抵达目的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东川菜市场”,又低头目击了一只出逃的龙虾迈着小碎步招摇过市,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东川菜市场”占地三千亩,横跨俩地铁站,生猛海鲜汇聚、肉菜蛋奶俱全,因为食物种类打破过吉尼斯世界纪录,一度还成了个特色景点。盛灵渊到的时候正值清晨,大小餐厅的采购人员、想吃新鲜菜的附近居民……这会儿全在里面逛早市,门口一溜早点摊位蒸汽船似的冒着白汽,路过的白领打着哈欠排队古董陛下再次被现代化大都市的人间烟火熏了个满头满脸。

盛灵渊使了个障眼法,暂时隐没了身形,小心地避开了四五个朝他撞过来的市民,终于忍不住皱了眉。菜市场里的味实在太杂了,生人味、动物血肉的腥气、水产、来不及清理的垃圾的腐臭味,三教九流……层层掩盖下,咒的气息几乎被遮过去了,难怪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选择在这聚头。

他抬头朝东方望去,正盘算着引来一阵大风,将这里的气味清理清理,忽然眼角扫见了一个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头发有点长,随意地扎在脑后,面如刀削,一对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双亮得刺人的眼,胡子没刮干净,带着点风尘仆仆的落拓味,脖子上挂着一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金属残片。

盛灵渊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人身上竟有罕见的修行气息。

在这世上见到的后辈中,盛灵渊只在两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气息”,其他都只能说是“略有些血统的凡人”,一个是那自称“宣玑”的小鬼,这男人是第二个。

宣玑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妖,身上没有一点人味,而这位……则基本可以说是个人。

就在盛灵渊打量对方的时候,那男人突然极敏感地一抬头,准确地投向他所在的方向。

第47章

盛灵渊没动,歪头看着那落拓男人一直走到距离他不到一臂远的地方。那男人不动声色地把周围每个人都打量了一圈,把自己的手表摘了下来手表背面居然藏着一块古老的黄铜罗盘。

罗盘的指针缓缓移动,指向了盛灵渊,就在它将停未停的时候,盛灵渊略一挑眉,那罗盘好像突然受了惊吓,指针发疯似的转起来,求生欲大爆发,识相地苟成了一只微型风扇。

男人可能是从来没见过罗盘这种反应,吃了一惊,露出微许疑惑,这时,有人在不远处低低地喊了一声:“‘年先生’,早啊。”

“年先生”一回头,只见身后一个头戴大遮阳帽的人把帽檐往上一掀,露出一双狐狸眼与额角嫣红的刺青。那是个说不上多漂亮、但眼神带钩的女人,笑盈盈地朝年先生释放了一大团风情。

然而年先生不解风情,没搭理她,冷淡地把手表戴了回去,一声不吭地转身往菜市场里走去。

女人也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身上流出了一股奇怪的香,擦过盛灵渊的鼻尖。

“狐族?”盛灵渊悄无声息地缀上这二人,目光落到女人的背影上:这女子分明和“清平司”里的人一样,祖辈混的那点血经过无限稀释,身体已经与凡人无异。可她身上的妖气却浓得惊人,隔着五六步,她身上的狐骚气熏得盛灵渊有些头疼。

气息与根骨不配套,要么是夺舍,要么……是她用一些禁术提纯过自己的妖血。

人族一统天下三千年,怎么还有人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往畜生那边靠?

有这两人带路,倒是省了陛下不少工夫,只见年先生和那母狐狸穿过大大小小的摊位,径直来到菜市场南边的一处垃圾堆积点。菜市场本身的味道已经十分“感天动地”,此地更是堪称毒气中心,处理垃圾的人们都快来快去,尽可能地绕开这一片。

“明明都流着神魔的血,却被迫在这种地方苟且……这世道。”母狐狸幽幽地叹了口气,来到最里面的一个垃圾桶面前站定,从兜里摸出钥匙,钥匙环上有个半寸见方的银色卡片,在垃圾桶前晃晃,垃圾桶上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孔里就射出红光,只听“呲啦”一声,前方一个井盖突然向旁边滑开,下面有石阶,腐败的气息和隐约的人声从里面冒了出来,“您先请?”

年先生不客气,一撩长风衣下摆,轻车熟路地率先走了下去。

通过一段台阶,就到了井下的地道里。地道很曲折,有几道门,进到里面,垃圾场的味道已经完全给隔绝了。几簇香薰燃着,飞出凉丝丝的香。这地下世界居然十分宽敞,约莫有十来亩,内有几条狭窄的小路,可供人通过,两边小摊位和小隔间夹着窄路乍一看,就跟地面的菜市场格局差不多。

这地下市场只有稀疏的夜灯,照着摊位上的货物。买家也好、卖家也好,都见不得人似的,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个轮廓,像一帮魑魅魍魉。

盛灵渊打眼一扫,离他最近的一个小摊上卖得都是些成色不佳的玉器和银器,尸臭未散,应该是刚从坟里挖出来不久;再往前是个卖血的小摊,摊位上一堆大瓶小罐,上面写着诸如“假一赔十,百分之百童男童女血”之类;摊位后面还戳着俩木雕小人,伸着布满针眼的胳膊,因雕工不佳,小人表情狰狞,仿佛一对朝客人索命的小鬼。

年先生和母狐狸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小隔间前,方才站定,就听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谁?”

母狐狸笑了一声,张嘴发出一段奇怪的声音。

盛灵渊听得轻轻一眯眼这是三千年前的妖族官话。

但那母狐狸只是生硬地模仿,凡人的音域很窄,妖族语言中的很多音人非但发不出来,甚至连听也听不见。这母狐狸虽然妖气浓重,却还是人身,一句妖语说得跑调极了,盛灵渊居然没太听懂,只能勉强分辨出里面似乎有个“真神”之类的字眼,还有几个数字。

她话音刚落,那隔间的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开了,盛灵渊无声地笑了起来被菜市场掩盖的巫人咒气息瞬间明显起来,这隔间里不止一个人碰过人面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