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灵渊哭笑不得地动了动嘴角,最后只是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插嘴,执起宣玑几乎要攥进他骨肉里的手,细心地撸平了那些痉挛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亲吻。
“所以第二次我吸取教训,我想既然涅槃石的有效期只有一两百年,比凡人寿命长不了多少,要么我干脆把自己当凡人过吧,娶妻生子……也可能有生殖隔离生不出来,那就抱养个孤儿什么的,百年后我也混个老太爷当当。等需要粉身碎骨的时候,再跟孙子们告别,把遗产一分,‘死’回赤渊,权当自己一辈子功德圆满。”
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一吃,你也就成了小时候的噩梦了,多‘转世投胎’几次,可能不用涅槃石,也不再想你了。
“我炼第二块涅槃石的时候,给我第一世建了个坟,自己给自己装爹。还假模假式地在坟头上留下遗愿我族入世,当妻子俱全、幸福美满、四世同堂、荣华富贵。”
妻子俱全,幸福美满、四世同堂、荣华富贵……
这十六字在盛灵渊心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涟漪经久不散。
“结果我那一世就跟个结婚狂似的,越想找越找不着,最后这执念差点成了心魔,要不是最后涅槃石碎,险些提前报废了那根朱雀骨。我不敢拿朱雀骨开玩笑,只好把这事归咎于自由恋爱不靠谱。”
“后来,我还想过很多不靠谱的办法……我给自己在人间捏假身份,想等社会给包办婚姻;我还故意在赤渊祭坛里留下张你模糊不清的画像,心想循着这个,哪怕去找个替身回来”
可是每个人都不对……每个人都不对……
盛灵渊像是一枚烫在他灵魂上的烙印,一经落下,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就在你脊梁骨上寄宿了十几年吗?你到底要收我多少房租啊陛下?”
盛灵渊轻轻地闭上眼。
“等此事尘埃落定,我给你一个交代。”他几不可闻地说,“好不好?朕……从无戏言。”
宣玑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里话太多,一双眼眶塞不下:“我没有向你讨交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再‘为我好’了。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摆布不了,为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傲慢地认为自己能摆弄别人的喜悲呢?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你吗?我他妈但凡有一点办法……”
盛灵渊似有意似无意地缠上了他的手指,一簇不知什么角度的光从两人中间扫过,正好将牵在他俩中间那根若隐若现的“山盟海誓”金线勾勒出来。
宣玑被金光一晃,无意中转了一下眼珠,盛灵渊倏地睁开眼睛,瞳孔像两口看不见底的井,摄人魂魄:“你我身上有同源的朱雀血,你的剑身两次以我为祭。小玑,你有没有想过,你抹不去我,不是因为什么心重情深,是因为你我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渊源,你在鲛人密语里学的那些没用的旁门左道能成功,不也是因为这个吗我没猜错吧?”
宣玑听了他冷静的前半句就陡然觉出不对,然而再要反应也来不及了。
盛灵渊袖中黑雾化作利刃,沿着手腕自下而上地划破了他自己的手掌,“山盟海誓”作用下,宣玑身上同一个部位立刻出现了同样的胸口,两人扣在一起手上,血瞬间混在一起。
共感忽起。
宣玑心里不可避免地想起鲛人密语的内容,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另一个强势入侵他识海的意识逮了个正着。
第122章
人的记忆纷乱庞杂,里面装了所有他经历过的事、读过的书、听过的只言片语,就好比是座大图书馆。
而浮在意识表面、能被共感读取的东西,只有当下的念头也就相当于“图书馆”进门口处的简短通告。
想要看其他的资料,得想办法“调阅”。这就是精神系审讯时需要破解的核心技术问题。
像他俩这种从小毫无隐私、脑子里有个“室友”的,隐藏自己的想法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都是熟练工,如果宣玑有防备,“调阅”起来会非常困难。除非是在他毫无防备时连通共感,那一刹那,正好浮在他脑子里的东西,是神仙都盖不住的。
之前在天上白玉宫,盛灵渊猝不及防地被那大珊瑚礁出卖,吃过一次亏。
现如今,他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在宣玑心神最动荡的时候,提起鲛人密语,宣玑在那一秒会本能地被他勾起跟鲛人密语有关的记忆,让那些内容一五一十摊在盛灵渊面前。
然而随即,盛灵渊却愣住了。
他早料到鲛人这种缺心眼的大鱼没有文字,所谓“鲛人密语”不会跟普通心法一样,由简洁的书面语写就。既然叫“密语”,很可能是口诀或者一段鲛人歌什么的。
没想到那东西却像宣玑客厅里那个“电视”,里面竟有栩栩如生的影像……主角还是他本人!
而且此时,“鲛人密语”里的影像放的也不是“山盟海誓”那集,是另一种更神神叨叨的“邪术”,场面之不堪入目,堪比当年以“淫乱”闻名天下的高山王宫。
宣玑神色古怪地“哈”一声,摔开了盛灵渊的手。
皮肉小伤已经迅速愈合,他只有手心上留下了一点血迹……不知道是谁的,被他一点一点地舔了下去,冷笑起来:“不好意思,这就是‘鲛人密语’。陛下,您想看早说啊,我呈给您不就行了。”
小茶室里温柔如春水的气氛转瞬成冰。
宣玑没有一点要遮遮掩掩的意思,脑子里有什么就大大方方地任人看。
“鲛人密语,是我见过的最美、最脏、最险恶最无私的秘法,它没有字,不能翻看,就连内容也不是固定的。只有真动了心的人,能‘打开’鲛人密语。密语里放出一段什么,取决于心往哪动上一次我心心念念想的是怎么留住你,所以它给了我‘山盟海誓’。这一次我想……什么人的心能硬成这样啊?我真想看看,你这身皮囊里的五脏是不是石头打的,到底有没有体温。”
盛灵渊:“你放肆!”
“特别放肆,”宣玑假笑,“来,治我思想罪!按量刑最高的来,打死我,你身上山盟海誓自然就解了。”
“怪朕从小没催你读过书,连人话怎么说都没学好两方一拍即合,叫做‘盟誓’,你那一厢情愿,也好意思叫‘山盟海誓’。”盛灵渊唇锋如刀, “配吗?”
“我就是一厢情愿,陛下,你有本事解开嘛。”
“朕是把你惯坏了!”
“可不是么,陛下对我真是太好了,为了骗我交出鲛人密语,连色诱都亲自上,我死这不亏。你看看怎么来解气诛九族就不用了,我族跟恐龙一样,早灭绝了。我户口本上目前有光棍一条,烂骨头一根,都给你,剥皮抽筋,清蒸红烧随便,反正……”
盛灵渊手里的黑雾朝他卷去,要扇他个嘴巴。
连着共感的时候,盛灵渊要做什么,宣玑是能提前知道的。
然而他不躲也不闪,就那么直挺挺地戳着,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随便抽、随便打,并不依不饶地说完自己后半句话:“反正山盟海誓单方面的,就算把我碎尸万段,你也不疼。”
黑雾在他鼻尖上散了。
两人隔着不到一臂,中间却有千山万水的沉默。
盛灵渊被他气得三尸神蹦极,偏头痛排山倒海地闹腾起来,拍案而起,人竟晃了晃,狼狈地按住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