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打算的,”老毕方哭出了鸟叫,把阴冷的南书房嚎得鸟语花香的,“这世上,除了人族七窍不通,各族都会借赤渊魔气壮大,经年日久,必定再起祸患,若要人族太平,陛下定要将各族赶尽杀绝。可是陛下啊,为何天不长眼,凭什么几个人的野心膨胀,要让天下苍生来偿啊?”

微云眼睛也湿了,一掀衣摆,他也在旁边跪了下来:“陛下,重炼天魔剑需要朱雀血与骨,陛下既然身负朱雀血,恕奴斗胆,届时须得借您几滴。至于朱雀骨朱雀冢在赤渊,等闲人不可近前,但毕方本是神鸟朱雀之属,又为火鸟,族中有特殊法门,可以探入其中,替您找到朱雀骨……如若使得,顶好是那剑灵亲生父母的骨。朱雀一族百年来只得了一个孩儿,也不难查。”

人皇沉默片刻,活过来的陛下重新冷回了雪雕,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两个跪在他脚下的人:“哦?二位打算要朕用什么来换朱雀骨?”

毕方族长重重地以头抢地,哽咽说:“只求陛下放我族一条生路!”

微云紧跟着在老毕方旁边跪下:“也求陛下放我族一条生路!”

宣玑听得血压都快上去了,几乎想一把火把这二位干煸了他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些鸟的舌头只能嗑瓜子,不会说人话。

几个人的野心膨胀,不该让天下苍生来偿,难道就该让盛灵渊来偿?

就因为他在不巧的时候,托生在不巧的肚子里,就必须得将每滴血、每寸魂都刮下来,献上祭台,度这些人平安?

宣玑:“这帮孙……唔……”

娘的,手又给冻上了。

盛灵渊按住宣玑:“你到底怎么回事?”

那清心符本来就是灯油画的,这么一会功夫被他触动了两次,边缘已经模糊了,再这样要失效的。

宣玑却抬手攥住了盛灵渊按在他肩头的手,盛灵渊轻轻一挣,却被他以几乎恶狠狠的手劲禁锢住了。宣玑用后脑勺对着他,像是突然不敢看他:“他们这么逼你,你……你为什么不干脆不管了,撂挑子算了?”

盛灵渊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得失笑,没想到死后几千年,居然有个不相干的小妖替他动怒。

宣玑被身后没心没肺的笑声戳得心窝疼,猛地转过头:“你……”

老魔头却不由分说地抽出手,在他眉间一点:“静心凝神我嘱咐过你什么来着?”

宣玑打了个寒战。

这时,他听见那三千年前那被“欺负”的人皇陛下忽然冷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突然发难,身上黑雾暴起,卷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堂堂大妖,居然跟微云一起,毫无反抗之力地卷了进去,给五花大绑,还封住了口舌。

宣玑:“……”

这好像发展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只见“被逼迫”的人皇手里把玩着一块碎铁片,铁片上,剑铭“彤”字若隐若现。吹毛断发的剑刃在他那灵巧的手指间来回刮过,连道白印也不留。他脸上看着并未动怒,只是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说:“阿云,你是‘天耳’,了不起,可世上也不止你一个炼器大师,是谁告诉你,你可以以此来要挟朕的?”

宣玑愣愣地看着他,此时距离天魔剑断,最多不过一年光景,那个在朝堂上被百官逼到束手无策的少年天子却像是已经脱胎换骨,迅速消瘦下来的脸颊上一点少年稚气也看不见了,他嘴角挂着笑,眉间却挂着几分莫测的阴冷,已经有了后来那喜怒无常的魔头影子。

“赤渊,”人皇轻轻地弹了弹手指,逼迫老毕方抬起头,“尔等小雀儿去得,朕便去不得么?朱雀是你族的神鸟,不是朕的,就算朕掀了所谓神鸟祖坟,想来它们也不至于活过来啄我两口,是不是?区区蝼蚁之辈,敢跟朕谈条件……实在是勇气可嘉来人!”

一队清平司的侍卫影子似的无声无息地出现。

“高山人微云犯上,”人皇轻轻往后一靠,略一摆手,“去,请这二位到天牢一游,让他们醒个盹。”

侍卫们利索地把人拖下去了。

人皇站起来,一身的华服,却被他穿得清冷如水,他面无表情地招来一个内侍,吩咐道:“宣宁王。”

内侍犹豫了一下:“陛下,这半夜三更的,宁王近日称病告假……”

人皇掀起眼皮,似笑非笑道:“哦,他已经断气了吗?”

内侍把腰弓到极致,不敢再做声,对折着倒退出去,一溜烟地跑了。

幻境里,宁王很快来了。

这位亲王殿下是一棵与世无争的资深病秧子,年年看着要死,一直挣到了快而立,还在人间磨蹭着不肯上路,他先在门口施展了一通繁文缛节,没表演完,就咳了个肝肠寸断,似乎打完招呼就要启程见先帝了:“陛下……咳咳咳……臣……”

人皇也不叫起,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微云把毕方族长带回来了。”

宁王“抚膺长咳”咳到一半,噎住了。

人皇开门见山:“你指使的吧。”

这不是个问句,宁王额角立刻冒了汗,膝盖一软,砸在了地上:“臣……”

“我懒得同你掰扯,”盛灵渊再次打断他,宣玑注意到他话说得很不客气,自称却换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跟我说,下次不要这样拐弯抹角,你不知道微云是个脑子不转弯的铁匠吗?他跟毕方族长那一对现世的宝贝,一个说要去赤渊给我取朱雀骨,一个说要给我修复断剑,刚才就跪在你现在跪的地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挟我放他们一条生路,宁王,你告诉我,我该回答什么?”

宁王脸色一变,脱口说:“这蠢材……”

人皇冷笑。

宁王不敢咳了,立刻义正言辞地说:“高山王子恃宠而骄,实在不像样子,竟敢挑战天威,说得……说得什么混账话!臣这就替陛下去教训他。”

人皇没吭声,宁王连忙爬起来,脚步如飞地往外滚去。

正当他快要走出书房的时候,人皇忽然又缓和了语气:“大哥,新娶的嫂子还好吗?”

宁王一顿,叹了口气:“她……她有身孕了,家里人多眼杂,我把她安排在别院了。”

人皇“啊”了一声,笑道:“好事,那可要恭喜了。”

宁王抬起头,这关系诡异的兄弟两人隔着大半间书房相望,正面看他俩长得不太像,但侧脸的轮廓又仿佛是如出一辙,昭示着至亲至疏的血缘。

人皇端起茶碗:“怪不得你拖着病体奔走,原来是想给妻子和没出生的孩子奔一条生路。大哥一片苦心,情深意重。”

宁王四平八稳地回答:“闲人的儿女私情,陛下见笑。”

“等孩子生下来,”人皇听不出喜怒地说,“我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

宁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南书房里光影流转,幻境里的时间骤然加速,宣玑和盛灵渊被裹挟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