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门都还远着,沈兰宜大着胆子抬起头?,去觑周围人的表情。
无论是清流还是世家,脸上的惶惑都是一眼可见的,便是随裴疏玉从北境一路打上来?的那些人,此刻心里也都怀揣着太?多的东西,轻松不起来?。
这样的场面里,唯一有轻快神色的,竟就是她这边了。
她,和其他?王府出身的微末女官们,正一道行走在?这条汇入宫门的主道上,头?顶青天?,足踏大地?,堂堂正正地?走在?这里。尽管是最不起眼的位置,即使手心冒汗,她们腰杆也都是挺直的。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女人曾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过?,可是那时,她们的角色,是后妃,是贤妇。
沈兰宜的心跳微微有些快,与?方雪蚕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
方雪蚕朝她稍偏了偏头?,抿唇,眼神示意。
宫门已经近在?眼前,沈兰宜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下所有满溢的情绪。
触目所见都是男人,这里本也不会有她们的位置,是因?为裴疏玉走到?了最高处,她们才站到?了这里。
历万乡(四)(大修)
光影偏斜, 已至卯正,遮蔽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褪去,天空之上,唯余朝阳普照大地。
重号声起, 伴有钟鼓鸣奏, 礼官手捧长卷, 在殿前两侧开始高声唱念。
宏伟的宫殿衬得?人?如粟子, 精心挑选的礼官声音再洪亮,传到鸦雀无声的殿前,却也只剩空寂的回响, 叫人?听不?真切。
天、地、宗社, 皆享祭牲。
裴疏玉身着衮冕, 缓步走上御殿, 端坐其上
礼乐不?止, 其下文武百官三拜、平身。
女官们的位置离御殿很远, 沈兰宜身在其中, 趁起身的时候偷偷抬眼,迎着日光去觑最上面的那个位置。
实在太远了?,她?心下感慨。
正要收回目光的瞬间, 沈兰宜的动?作蓦地一滞。
尽管连裴疏玉的脸都看不?清楚, 她?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她?的眼神, 穿过人?群, 如水波徐来。
礼官唱声又起, 沈兰宜不?再分神, 继续叩拜。
百官三拜后, 执事官领丞相邬宗称手捧玉玺,奉于帝王。
玉宝谨上, 文武百官三拜九叩后执玉笏复位。
身在山呼海啸般的敬叩之中,沈兰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虔诚过。
有风拂过,吹动?了?她?官袍的袍袖,也一定拂动?了?她?的九旒十二珠。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兰宜捧在玉笏上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其实方才偷觑的那一眼,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的视野中,只有一道影影绰绰的明黄身影。
沈兰宜忽然……很想离那个位置近一点、再近一点。
至少?,得?看得?到她?。
这算野心吗?还是最本能的欲望。
她?的路终于走到了?这里,而她?的道,又会通往何处?
礼毕,本该册立皇后等一应后宫人?等,然而这是一个棘手且尴尬的问题,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这一点,裴疏玉也只在此时,下达了?对前朝后妃们安置的旨意。
听清这道旨意之后,许多大臣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明显到一旁的沈兰宜都能听见。
他们大概把这道优容的旨意当成了?风向标,以为?裴疏玉容得?下那些后妃,大概也能容得?下一些前朝旧人?。
沈兰宜收敛眸色,不?无悲悯地想,那可未必。
裴疏玉行?事并不?暴戾,她?一向有她?自己的标准。然而她?容得?下后妃,是因为?她?们没有在这场争斗中讨得?好处,也对她?无有威胁,但?是这些曾经挑弄风云、想要坐收渔利的大臣,恐怕就难说了?。
没有册立皇后的环节,也不?必为?前朝昏庸的老皇帝虚伪地哭一场灵,这场登基的大典,未至正午便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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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再快,也是数个时辰的繁复典仪,结束之后,目送皇帝走入御殿,所?有人?的脸上都难免露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沈兰宜忍不?住想,裴疏玉此时会是什?么感受。
如此繁复的典仪,她?会觉得?疲累吗?
沈兰宜转念一想,大抵是不?会的。
即便昨夜的裴疏玉或许还有些可称为?忐忑的情绪,此刻,也一定都烟消云散了?。
这座金殿,象征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能站上这样的顶峰,谁会嫌此时彰显权柄的礼节繁琐?
心下的念头影响了?脚下的步子,沈兰宜一时没留神,险些被玉阶绊倒,还好一旁的方雪蚕扶住了?她?。
方雪蚕搀上她?的胳膊,很快又松开,低声道:“在想什?么?”
沈兰宜垂了?垂眸,摇摇头,没有把心下所?想宣之于口,只是道:“我在想,明日之后,这殿上的许多人?,就都要不?在了?。”
方雪蚕眼神微黯,没有附和。
然而她?也知道,沈兰宜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