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宜继续道：“可是现在，你有了选择。虽然……关于陛下，一直有很多风言风语，但她确是容人?之君。‘事事以忠’，你应该比我更听得明白这四个字。她甚至允许你的不?忠，只要你忠于手中之事。”

沈兰宜腹诽，这未尝不?算裴疏玉自负的表现，她自信臣子的这份忠贞无论是不?是对她，一样都?可为她所用?。

方雪蚕没说话，但两手紧攥成?拳，手背的青筋剧烈地突起，还是显露了她的情绪。

沈兰宜看了有些难过，轻声与她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说了，那?便是还要用?你。但如果……如果你觉得，接触这些朝堂之事让你难受，我可以替你去和她解释清楚，帮你回绝。”

方雪蚕抬起头，眼神清澈又迷茫：“我其实……不?知该如何做。”

沈兰宜于是问她：“那?这几年，你做什么?的时候最开心？”

方雪蚕有一瞬失语，大概是在思考。

好一会儿?，她才认真道：“也许……是还在北境的那?两年。”

“那?时还是殿下，她将我安排去司农司，摄农桑之事。我原本……并看不?上这些，也只觉这是一种冷板凳。”

士、农、工、商，读书人?嘴上不?说，实际上总有些偏见。她也难免自命清高，认为所谓农技不?过小巧。

方雪蚕没有细说的部分，沈兰宜大概也能补全。昔年她在京城为贩售私盐搭桥铺路，三年挣出来一笔可观的数目，其中半数便被用?到了田里，以备旱蝗。

她没有出言打断，只安静地?等方雪蚕从回忆里拔出思绪，继续说下去。

“后来，为改良农机、发展农技，我也被派遣出了府城，真的到了田间，我才发现我的偏见都?只是错的。那?两年我什么?都?没想，只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沈兰宜轻声道：“所以，你还是想有所为的。”

方雪蚕低眉道：“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真的甘心就此都?抛到水里去，去过混吃等死?、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日子吗？在这儿?躺了几日，我心里都?觉得不?踏实。”

即便是被囚的日子，她每日也都?在习字。无有笔墨的时候，便是盯着摇曳的树影，自己也要与自己飞花成?趣、作诗作篇。

人?总要有事做才算活着，见她如此说，沈兰宜放下心来，只是琢磨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陛下不?是心血来潮的人?，也就是说，她早就想好要用?你，却到今日才给你这句话。”

方雪蚕的目光倒是渐渐平静下来，“恩威并施，才能让人?心悦诚服，我们这位陛下，很懂得这样的道理。”

之于裴疏玉要用?她这枚棋子做什么?……方雪蚕与沈兰宜都?身在朝中，即便此刻无人?明说，心里却也隐隐知晓是与科考有关。

之后的几天，断断续续也有几个?人?来拜访，想要探望方雪蚕。

稍好些后，方雪蚕只见了她的学生。

这一日不?是进学的日子，预备役的芝麻女官们没穿老朴的官袍等级微末，连带着官袍也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少爱俏，难得休沐，都?不?爱穿这个?。

唯独打头的李清圆还是穿着那?身衣服。

见到方雪蚕神色还不?错，几个?女孩子都?极为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担心退下之后，她们肉眼可见地?又恢复了对师长的那?种紧张。

如果有尾巴，估计瞬间就夹起来了。

沈兰宜在旁看得想笑，亲手给她们每人?都?分了糕点，路过方雪蚕时，给她手里也塞了一块。

“别?紧张，我拿糕点把?你们老师的嘴堵上，准叫她考较不?了你们功课。”

方雪蚕含嗔带怨地?乜她一眼，见状，女孩子们间的气氛倒也确实松快了些。

简单而客套的寒暄之后，方雪蚕职业病犯了，还是拿了前段时间的课业来与她们聊。

“……有不?明白的，你们还可来问我，这段时日，我还会在京城。”

李清圆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您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就要走吗？”

方雪蚕微微一笑，没有明着回答，这几个?女孩子也都?识趣，没有再问。

走之前，她们放下凑钱买的补品，生怕不?收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又过了几日，方雪蚕的伤又好了些，能站能走路。

来治伤的女医官却还是摇头叹息：“只可惜我医术不?精，若换了医术更精妙的郎中来治，也许会好得更快些。”

方雪蚕自然?不?与她说这样的话，还是道了谢。

这女医官是女官里录入的新人?，年纪不?大，据说也是京城一杏林世家的姑娘，只不?过传男不?传女的陋习延绵太?深，她自然?也没学到什么?。

还是后来宫里要录女医官，看着有利可图，才陆陆续续有医家开始教自家的女儿?媳妇。

半个?月里，这女医官几乎都?是住在沈府，天天见面算是熟了，把?完脉后，她一面写着脉案，一面闲说道：“先前倒是有位‘女’神医，只是如今销声匿迹，已经没了音讯。”

方雪蚕并不?认识“贺娘子”，宫变后，沈兰宜受伤在永宁王府休养，方雪蚕只在那?时见过同样在养伤的宋别?鹤。

她不?甚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听着这女医官感慨这位“女医”如何医术高超，妙手仁心，又话音一转，突然?道：“唉，唯独可惜在‘她’是男子。这一身医术，如今不?知所踪，着实可惜。”

方雪蚕配合地?聊了几句，在女医官要走之前，朝她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应召觐见。陛下问起你时，你可以这样回答她。”

“一身反骨，什么?威压都?压不?服。等哪天，真教出个?造朕反的来。”裴疏玉轻啧了一声，道：“说起来，你应该劝了她不?少。”

不?是严肃的语气，沈兰宜附和着斯文地?笑笑，随即道：“陛下有陛下的心意，方姑娘也有她的主意，能受我劝，只能说明她本来就有这个?想法。”

她顿了顿，试探性问道：“所以陛下，果然?还是看不?顺眼科考之事，准备要动手了？”

裴疏玉未置可否：“凡事有一才有二。这个?一，没有谁比方雪蚕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