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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上首的帝王才再?度开口, 对她说:“你抬起头。”
方雪蚕的肩膀微微一瑟, 她依言缓缓昂起头,恍惚间,明白了裴疏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重檐庑殿, 金龙盘旋, 一眼望去, 只?这前殿的恢弘景象, 似乎都看不到尽头。一姓为君, 化家?为国, 跪在殿中的她, 显得那么渺小。
“看得清楚吗?”
裴疏玉问。
在她凌厉的目光之下,方雪蚕只?觉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索性说了实话:
“为稳朝纲, 陛下所为也没有错, 雷霆手段有雷霆手段的必要。”
“可我救我认为无辜之人, 我也认为我没有错。陛下既然给我选择, 这二十杖就?是我心?甘情愿支付的代价。”
方雪蚕并不天真?, 她了解朝政, 也看得清时局, 却也正是因?为想得明白,才陷入这份痛苦, 无法将这份混沌的情绪归结于对谁的恨。
裴疏玉像是觉得有趣,稍稍扬眉:“如若没有沈兰宜替你求情,这个代价,恐怕你承受不起。”
“我知道的。”方雪蚕垂眸道:“做这些事之前,我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我只?是没料到,沈郎中会如此真?心?实意为我奔走?,更没料到,那些女孩子也……”
像是证明沈兰宜与她并不亲厚似的,她只?一口一个沈郎中叫着,这会儿知道了不会牵连也忘了改口。
听完,裴疏玉却忽然漫不经心?地发问:“所以呢,你在执着什?么?”
方雪蚕下意识屏了屏呼吸。
她是方家?的女儿,从小,祖父方存便教导她为人本真?、忠君爱国。
这么多年来,方雪蚕当然也笃信这一切。
哪怕方家?被?灭门,哪怕自己深陷囹圄,她心?里的念头,也是该将一切拨乱反正,让皇权回归到正轨之上,而?非支持谁以造反的形式取而?代之。
若不是为家?人报仇的欲望占据了上风,那篇为裴疏玉造势而?作的檄文,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动笔。
可得知那故太子的血脉不过子虚乌有后,过往种种忽就?显得荒谬极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与方家?所忠之皇权,到底是不是一个笑话。
刻意远离皇权带给她的地位与富贵,乃至涉险救人,并不是因?为她清高、善良,只?是因?为这样,能让自己从痛苦中短暂地脱离出?一点。
方雪蚕的眼睫轻颤,缓声道:“我不知道。”
裴疏玉审视着她每一分细微的表情,良久,忽而?勾唇笑了。
“既是你自己选的,那便趁此机会,好好想一想吧。”
这场变故勉强尘埃落定之后,沈兰宜很是舒了一口气。
宫里对于她打点刑官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乎默许。这种态度让沈兰宜放下心?来,至少裴疏玉没有打算要方雪蚕的命。
两人在宫中的交谈内容,她无从得知。但不论如何,能保得方雪蚕活下来就?是好事。
“这会儿不赶我出?去了?”
沈兰宜端着药进?来,坐到床边的矮杌子上睨她一眼。
“这是你家?,我赶你去哪?”
方雪蚕连趴都趴得规规矩矩,听见沈兰宜的声音,才把埋在软枕里的脸抬了起来。
沈兰宜借口她家?太简朴,之前又被?搜得乱七八糟,实在不宜养伤,把人直接捞来了自己的府上。
“还好今年夏天已经过去了。”沈兰宜只?是与方雪蚕说笑,她搁下碗,温声道:“不然怕是要生疮疡药还有些烫,等等再?吃。”
夏天气温高,若遇上雨水连绵的天,闷热潮湿之下,伤口很容易溃烂。
好在天气转凉了,丝丝缕缕的秋意已经漫过了大街小巷。这个时候,伤口既不容易发炎,也不会像在冬日里那般难以愈合,京城的小娘子们最爱在这个季节穿耳。
不过再?怎么放水,那依旧是二十刑杖,打在人身上,依旧不是好捱的。
方雪蚕有些艰难地侧身,把自己斜支了起来,又努力伸手去握沈兰宜的手:“那日在狱中,是为了把你气走?,才说的那些混账话。阿宜,你别生我气。”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同你赔罪。”
方雪蚕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但这并不来源于样貌或身形。
即使她此时的形容并不端庄,甚至有些狼狈,周身依旧散发着清冷决绝的气息。
人对美总是向往的,但是沈兰宜显然没有欣赏的心情,见方雪蚕探身要起来,只?顾着把她扶回去。
而?后,她才退了两步,起身拿捏着大家闺秀的做派给她屈膝福身,作腔作调地说:“哎呀,哪当得起姐姐的赔罪,姐姐好生养伤、爱惜己身,就是对妹妹最好的回报了。”
她们彼此序齿过,方雪蚕确实比她虚长三岁。
方雪蚕没忍住,抿着唇笑:“你没有生气就?好。”
“我也不是傻子,难道瞧不出?来你当日是什?么想法吗?”
不过提起前事,沈兰宜还是难免心?有余悸:“你……算了,先?不提了。方才你的学生递了拜帖来,不过你现在不方便见客,我替你回了她们。”
方雪蚕微微点头,道:“也是不枉教过她们一场。”
说到这儿,沈兰宜不由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劝人,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使我知道这件事在前,你也不会听我的去趋利避害。只?是我现在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今后的路,你打算怎么走?呢?”
二十刑杖,官身也一撸到底,无论是学堂还是兰台肯定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