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娘子终于?松手,却是在沈兰宜反应之前?站了起来,抖抖衣摆,大步迈出了车舆。
“住手”
贺娘子迎着数柄已?经出鞘了的剑,拦在了马车前?:“禁卫职责所在,乃是拱卫宫廷。你们不?姓谭,为何要听他指使?”
看见出来的不?是沈兰宜,而是一个宫廷女?医,谭清让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玩味道:“真是好义正词严啊。可惜,他们同样不?是你的人。”
“这个女?人刺伤朝廷命官,你袒护她,也?是大罪。”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狠厉:“区区女?流之辈,以为自己救过几个贵人的命,就能差遣得动禁卫了?”
贺娘子神色如常,只有眉梢挂着讥诮:“我有自知之明,女?医当然做不?到这点。”
在沈兰宜多番戏耍之下,谭清让俨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没再开口,只是沉着张脸,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禁卫直接动手。
马车里,沈兰宜怔怔地望着贺娘子单薄的背影,见此情境,刚要冲出去,却见贺娘子扬起右手,举起了一块木制的令牌,生?生?逼退了就要扑来的禁卫。
“退后。”贺娘子沉声道:“你们怕得罪他,难道就不?怕得罪宋家吗?”
如今京中局势尽皆在肃王掌控,谭、宋两家都是肃王的左膀右臂。
宋家的权势比起谭家,同样不?容小觑。除却掌握了都察院的御史?宋襄,如今掌握京畿城防、禁卫三分之一兵力的,同样是宋家人。
谭清让眯着眼,和最先冲上前?的禁卫一样,看清了令牌上的“宋”字。
没有人出声,然而禁卫们却彼此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如若真的因?此得罪宋家,恐怕也?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后果。
谭清让斩钉截铁道:“宋家的信物,怎会落在你这个女?人手里?定是你行走宫闱,偷盗所得。”
眼见刀光再度翻转,贺娘子忽而笑了一声。
紧接着,在场的所有人,便见这位女?医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自己领口处的盘扣。
高束的衣领散开,露出不?会属于?女?子的、极为明显的喉结。
“谁告诉你们,我是女?人了?”他复又举起了那块于?他而言无比沉重的令牌:“我就是宋襄的长?子,给我退下”
不?再刻意放轻放细的嗓音极有力量感,与那枚代表身份的令牌一起,威慑力十足。
此话一出,对峙着的诸人果然退后,谭清让的眉心微妙一耸,想起从前?,确实听闻过宋襄有一个病亡了的儿子。
而马车里,听清了他们每一句话的沈兰宜,亦是瞳孔一缩。
什么?
贺娘子她……他在说什么!
时?间仿佛过去了十年那么长?,不?知过了多久,禁卫们依旧没有离开,他们只四散开来,围出了一个更大的圈。
而沈兰宜依旧愣在车舆里,只望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发怔。
早先很多时?候,她也?不?是一无所觉。
不?论寒暑都紧到最上的领口,相较寻常女?子更高挑的身形,平时?乔作的、不?自然的嗓音……
有一个女?扮男装的裴疏玉在前?,沈兰宜依旧没有疑心过“贺娘子”,并非她迟钝,她只是不?往那方面去想。
毕竟,女?扮男装可以拿到作为人应得的权力,可是男扮女?装,沈兰宜想不?到有什么好处。
沈兰宜忽又想起先前?“贺娘子”所说,有关他母亲和他的故事。
那时?她便有些?疑惑,现下倒是想得通了。
如果是女?儿,早就会在随病重的母亲一起离府时?就被抛弃了,可他到底是长?子,是不?能流落在外的子息,所以在母亲去世后,还是被家人接回了府中。
只是不?知,他是怎么有机会习得的医术,又是怎么逃出那个家,改换身份在外行走。
车舆外,“贺娘子”没有言语,他转过身走回来,站在车前?,垂眸对沈兰宜道:“他们畏惧宋家权势,然而我身份存疑,也?不?敢真的退下得罪谭家。”
沈兰宜若有所思?地朝前?望了一眼,“所以他们没有动手,也?没有离开。”
不?远处,谭清让没有血色的脸愈发煞白,他冷冷看着沈兰宜和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喁喁私语,拳头捏得骨缝都在响。
空中,沈兰宜的眼神与他的注视短暂交汇,她连多看这人一眼都懒怠,很快收回目光,只低头同“贺娘子”道:“等一等,等一等就有机会。”
……等到京城危亡的乱局,这些?禁卫不?可能还在这里痴候。
“贺娘子”看了她一眼,像是意识到自己离得太近,垂眸退了两步,像是打算在车前?做门神。
气氛几近凝滞,对峙着的这么多人,没谁发出半点声响。
沈兰宜望着“贺娘子”的背影,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她明明该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此时?此刻,喉咙却滞涩得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自己的身份,他只有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声名鹊起的女?医贺娘子,实际上是个男人。
只这一句,就足以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有人都会质疑他的动机与用意,哪怕受他乔装诊治的妇孺,为甩开曾被外男近身的嫌猜,也?会如用看恶人的眼神再看待他。
连她都不?能免俗。
她会忍不?住想,“贺娘子”多番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近距离接触的许多瞬间,身为异性?,又是否有过意义不?明的注视。
沈兰宜掐着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不?去这样想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当她抬起眼眸,再看向前?方那个孤孑的背影,心里却油然生?出一股极其浓重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