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不同于旁人的义愤填膺,将这些淤积了两辈子的话说出口的瞬间,沈兰宜比她自己想象中还更冷静。

她不是无的放矢,只顾发泄情绪,不去?考虑后果。

如果此时触怒谭清让,会叫事?态往她不喜欢的方向发展,沈兰宜便不会逞这一时之口快。

此时此刻,她恰恰是为了激怒谭清让,才将这些话吐露出来。

只是去?庄上,这一点“自由”,恐怕还不够。

京郊毕竟不是千里之外,焉知他哪日会否心血来潮,如今日施恩一般轻飘飘地?来,欣赏她的狼狈,采撷她的求饶?

若如此,那她行动时还是会提心吊胆。

她要的,就是彻底激怒谭清让,叫他绝不可能再主动上前一步。

越是虚伪,便越无法忍受旁人撕破他的假面。况且谭清让从来都心高气傲,此番过后,怕是她的名字,都会成为他的逆鳞。

在“沈兰宜”的羽翼丰满之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无人的角落吧。

感受到心脏蓬勃的律动,沈兰宜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了:“多说无益,收拾东西罢,他不会等怒火消下?去?,怕会直接送我们出去?。”

她摁住了珊瑚和珍珠的手,道:“别哭,没有到哭的时候。”

珊瑚吸了吸鼻子,扭头就去?整理箱笼,“好,我不哭。”

珍珠强忍眼泪,也忙去?了。

沈兰宜却是松了一口气。她心里自有一本账,新?仇旧怨都在上面,虽还称不上有多爽快,可如今,她终于能痛痛快快地?能勾下?第一笔了。

忍个?屁!

且叫他也痛去?吧!

而?事?情果然也不出沈兰宜所料,还不到午后,凝晖堂的长?青就带着?几?个?粗使嬷嬷来了,不必细瞧,便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几?个?人都蒙着?熏过草药的面衣,一边挥动手上拿着?的艾草,驱赶什?么似的,一边快步走来,语气恶劣:“驱驱晦气,别叫疫病给沾染了。”

珊瑚想冲上前,被沈兰宜拦住了。

她不动声色地?迈出两步,而?那几?个?粗手大脚的嬷嬷果然退后。

还未待沈兰宜开口说什?么,院子的另一边,一个?施施然的身影翩然而?至。

贺娘子也蒙着?面衣,挡在这主仆三人的跟前,是难得的疾言厉色:“有我在,轮不到你们对病人动手动脚。”

再是将心放在石臼里反复捶打过,此刻被人护在身后,沈兰宜的鼻尖还是有些泛酸。

她脚步虚浮,扶着?珍珠的手背站定,道:“谭府的规矩,是要把养病的人打出去?吗?若是如此,我就是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去?敲登闻鼓讨个?公道。”

蛮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何况沈兰宜时疫在身,又有人说她得病被移了性情,如今颇为彪悍,这些人本就惧怕,闻言,皆不自觉又退了两步。

谭家?这点脸面还是要的,长?青回首睨了几?个?嬷嬷一眼,而?后回头,皮笑肉不笑地?朝沈兰宜道:“三少夫人,请吧。也省得老奴多攀扯。”

沈兰宜没有多搭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那辆破陋的马车。

一如她出嫁当日。

那日虽然红烛摇曳,喜字铺天盖地?,可那些鲜艳的喜悦,却没有半分真?正属于她。

沈家?与谭家?纠缠久了,谭家?人不耐烦得很,除了面上的东西,其余能省的仪式全都省去?,沈兰宜是被一顶最不起眼的小轿送进谭府的。

她嫁妆轻薄,连带马车上的箱笼也没有几?只,悄悄地?来,而?今也同样,她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痕迹,亦是悄无声息地?走。

只不过,此番身在马车中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沈兰宜轻声开口:“不管好受不好受,以?后都会好受的。”

相比安慰两个?跟着?她颠簸的丫鬟,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同她们一起出来的贺娘子,此刻的眼神却意外的悲悯。

拥挤的车舆内,贺娘子忽而?问沈兰宜:“既如此,何不,一走了之。”

沈兰宜避开她的眼神,垂了垂眼,道:“我不想当一辈子的过街老鼠。”

……更不想跟了她这么久的名字,还要被带到谭清让的坟堆里去?。

性如兰草,宜室宜家?。沈兰宜知道,这个?名字很普通,也不过是沈家?潦草所起,没有予她特别的意味。

但她就是想执着?地?把握住自己的名字,仿佛丢掉它,她就会彻底变回那个?“沈氏”。

不过,沈兰宜记得贺娘子真?名背后的伤心事?,没把这个?缘由说起。

不知是否察觉了她未竟的话音,贺娘子没接话。她别过头,安静地?倚在窗沿,往外看去?。

车内一片安静,只剩下?车轱辘压过地?面的声响。

压过石砖,压过木板,压过不太松软的泥巴地?,沈兰宜专注分辨响动的变化,心下?逐渐安宁。

不论?如何,她离开了。

沈兰宜想,她此生追逐的东西,终于叫她摸到了一个?边角。

正想着?,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兰宜耳尖微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倚在窗边的贺娘子忽然直起了背,目露警觉。

“有人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