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入绝境，化为亡灵也是痛苦的。

温斯顿不能代替林洽受了这份苦，也不能挽回那一场悲剧，所以他无法对林洽此时此刻对于秘典的执拗和他冰冷的体温生出任何反感，他只能尝试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一点点的，温斯顿将圣水擦拭干净，看见林洽的眼睫毛轻轻地颤，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握住林洽的手指，不知是圣晶石带来的温度，还是他希冀的错觉，他感到林洽肌肤上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冷了。

就在这一刻，温斯顿却感到身体轻轻摇晃起来，他眼中划过一抹错愕，却看见林洽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扶住他，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惊惧地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温斯顿，缓缓伸出手看着自己逐渐泛起血色的衣服，而在靠近温斯顿时，他会感觉到温暖，但在远离对方后，林洽便感觉到自己刚刚体会到的些许温暖正在迅速的消散，宛如一朵枯竭的花般萎缩，枯败。

温斯顿勉强站稳身体，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温斯顿便说道：“发生了什么？”

林洽深深地看着他，片刻后，他向前一步，就看见温斯顿似乎又开始头晕眼花，见此，嘶哑干涩的笑声从林洽的喉咙中传出，他缓缓退后，彻底落入身后的阴影中，而站在灯光下的温斯顿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

这束光明亮、耀眼，却无法照耀到林洽的身影，温斯顿也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无法形容的死寂在二人身边弥漫开来，温斯顿像是想要抑制自己体内传来的虚弱和无力般站直身子，额头上泛起一点细汗，却感到身体阵阵摇晃，像是只要再靠近林洽一步，就会立即昏死过去。

“不，不会的。”他因为眼前的局势而喘息起来，一股深深的不安宛如悬于高空的利刃般带来毛骨悚然的危机感，温斯顿说：“我没事，林洽，只要用治愈之力就可以了。”

“不。”林洽嘶哑的声音犹如乌鸦在叫，他说：“温斯顿，作为巫妖的我，会吸收你的生命力。”

温斯顿说：“这只是个意外！”他感到鼻子一热，却是血水从鼻腔内涌出，这让温斯顿的话停顿了一瞬，他的指尖染起治愈之力，但却仿佛是在尝试用一股虚火点燃熄灭的冷灶，怎么也燃不起来。

林洽冷冷地凝视着他，片刻后，林洽的语气低讽，说：“我知道亡灵法师都要躲在法师塔内了。”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说道：“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温斯顿试图尝试起死回生，将他救回人间，却遗忘了救赎亡灵的过程本身便会带来灾厄。

林洽向前一步，黑暗中的男人长得那样高，这狰狞的庞然大物眉间是一片霜冷的阴影，他说：“把秘典给我，我会避免这种情况。”

温斯顿看着他伸出的手，却捂着脸，缓缓摇了摇头。

林洽又上前一步，表情阴郁：“你疯了吗？我会吸收你的生命力，再这样下去，你会变得一天比一天虚弱，最后死在我的手上！”

林洽说：“我知道有什么办法补充你的生命力，把秘典交给我，我会解决这个问题。”

温斯顿白皙的手指染着血，俊美的脸上沾染着一层薄薄的血水，如他的眼眸一般，属于活人的气息传来，温斯顿舔了舔唇，将侧脸的血渍抹除，出乎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居然显得很冷静，他站在灯光下，一律白发从温斯顿的脸颊划过，拂过细长的眉眼，他嫣红的血眸中流光轮转，眼神坚定。

温斯顿说：“你要怎么解决呢？”

林洽的动作一顿，温斯顿缓缓开口：“告诉我，林洽。”

“我缺失的生命力，需要用什么来补充，是寻找其他的实验品，还是制造灾厄，滥杀无辜？”

“你要杀多少人，才能补全我被吸收的一丝生命力？”

林洽和他对视着，片刻后，巫妖勾起唇缓缓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他嘶哑的声音宛如低沉的大提琴般鼓动，那琉璃般的金眸闪耀起来，细小的虫豸在他的眼底缓缓爬动着：“就算他们全部死了，那又怎么样？”

“只是一些实验品而已，”林洽的手指展开，每一根手指都宛如泛着惨白的色彩，他说：“给我！”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失去你的生命力，看着你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温斯顿说：“我不在意。”

林洽愣了一瞬，他说：“什么？”

温斯顿重复了一遍：“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是亡灵，我也不在乎你带来的影响。”

温斯顿说：“你现在还没有完全化身灾厄巫妖，只要在那之前抹除你身上的亡灵烙印，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我不要你去杀人，也不要你成为巫妖，我要的是你回来，留在我的身边！”

林洽静静地凝视着他，空气一时之间显得十分安静，但一点点的，嘶哑的、微弱的呼吸声慢慢地从这位失去呼吸的巫妖体内涌出，他从喉咙间挤出类似于被激怒般的声响，林洽勾起唇，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眉头却死死皱在一起，眼角向下垂去，在那一刻，他看上去是在笑，眉眼间却是在哭。

“如果在那之前，你死了又怎么办？”

温斯顿沉默了一瞬。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伴随着林洽的声音，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上前一步，温斯顿向后退去，林洽就继续上前，他用一种温柔的将要溢出般的眼神望着温斯顿，却在上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暴起，掐住温斯顿的肩膀轻声嘶笑起来：

“你不能死，你的命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出事！”林洽身上的亡灵气息靠近的那一瞬间，温斯顿只觉得手脚发软，像是体内的活力被面前的人吸收，林洽明明是在笑着，看上去却仿佛被人戳到逆鳞一般陷入了某种癫狂：“就算是这个小镇，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死，要拉着一个国家陪葬又怎么样！”

林洽脸上的骨刺狰狞地突出，他揪着温斯顿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伸出手抚摸着温斯顿的脸，怜爱的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温斯顿，把秘典给我……你怎么忍心说出那些话，你怎么能忍心让我失去你！”

“把秘典给我！”林洽几乎发出低吼，他在这一刻似乎要失去理性一般，伸出手在温斯顿的身上摸索起来，温斯顿只感觉血从口中涌出，是被对方过于邪异的力量压迫得大脑发胀，只能在林洽面前发着抖，就在林洽的体型抽长、抽长，脸上的骨刺将要扭曲成撕裂的形状时，温斯顿抬起手，啪地一下，一瓶圣水打在了林洽的脸上，淋湿了那张脸。

这正在发狂，低声咆哮的怪物凝滞了一瞬，听见被他死死压制的温斯顿轻声说：“冷静下来……林洽。”

林洽的脸上流淌过一道血痕，他缓缓后退，重新躲进了黑暗中，温斯顿慢慢地爬起来，听见林洽说：“抱歉。”

“林洽……”温斯顿说：“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他捂住头痛欲裂的脑袋，接着说道：“不要冲动，你刚刚失去理智了。”

“抱歉，温斯顿。”林洽的声音传来，温斯顿抬起脸，却看不见林洽的身影，就像是那个巫妖在躲着他：“抱歉……”

林洽抬起手，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感到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和亢奋。

他躲在阴影之中，不愿再去面对温斯顿，既是因为畏惧自己再伤害到对方，也是因为对温斯顿感到恐惧。

林洽低低地喘息着，将带着余温的手指含入口中，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品尝着属于活人的生命力。

带着温斯顿气息的，温暖的温度。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温斯顿被他死死按在地上，脸上带血的不断求饶，温斯顿甚至可能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血腥味涌入林洽的鼻腔，却只能让他嗅闻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甜美气息。

柔韧有力，带着活人的体温，他最疼爱的，从小看护长大的养弟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林洽勾起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