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会听他的。
事后元行极不安,红润的脸迅速白下去,不停的道歉。我凑上去堵住他的嘴,封住了他的话,却抹不去他眼里的紧张愧疚。我睁着眼睛凝视他,却并不能让他安心。真是,这样的话,只好放弃一次“处罚”他的机会了。
“真是没默契呢。”我说。
元行一直望着地面的眼睛终于重新落在我身上。
我问:“你看我的眼睛,猜猜我在想什么?”
黑眼睛里的不安愈加明显,真奇怪为何那么多年,我竟然看不懂这双眼睛里那样明显的情绪。
我令这个妖怪伤心了太多次,也难怪信誉度为零,被看成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了。于是只好飞快的主动说出答案。
“我在想,元行的味道,对我来说真是最毒的毒药……”
眼前的妖怪僵成了冒烟的木头。
我摸摸高大青年漆黑的长发,帮他整理凌乱的下裳。如果稍微方些心思在这个外表英挺的青年妖怪身上,他的想法真的再好猜不过。他不信我的喜欢,说到底,不过是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足訾说得对,元行对慕秦肖,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
所幸,从??族学堂初次相遇开始,慕秦肖在元行面前从未有过伪装隐瞒,那多事的帮他抄作业的人是真实的穿越者慕秦肖,迷糊的捉鱼求欢的也是;偷酒喝的是,仓惶出逃的也是;趾高气昂复仇的是,仗势欺人强迫了他的也是;总是忘记他的人是,记住了要好好珍惜的更是。他既喜欢了这么个并不算地道的妖怪,我会将这妖怪更多的面貌出来。
等他全都了解了,自然也就敢去相信了。
在这之前,我只管守着他便是。
第65章 番外――后来(2)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便在地上立住了脚。白茫茫松软软,看起来比深秋的萧瑟漂亮了不知几何。雪停后我站在院子里,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看起来极是仙风道骨俊逸不凡。可元行偏要抢出几步一件披风兜头罩过来,不才在下整个人便被他包成了包子。
这真真让慕秦肖无奈又贴心,同他说“不冷”也是没用的。因为这家伙会蹙着眉,虽不说话,整个人却散发着浓重的忧郁味道。
好吧好吧,诚然妖怪并不怕冷,可是蛇妖这种冷血动物却总是难以摆脱它们想要冬眠的习性。上一个有印象的冬天,岩朔大人就是一副憔悴的模样每天半醒不醒的,如今轮到元气不足的本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是在这之后,元行哥哥决定出去打猎。他先是找出匕首长刀,盘膝坐在院子里一件件细心擦拭,再给弓上油上蜡,把箭弦绑紧矫正,然后换上猎装,检查屋子外围的禁制,最后才一路挥手远去。我倚在窗边掩着呵欠望着那个身影在一片苍茫中渐渐消失,缩回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困觉。
再醒来时日头西斜,元行已经曲着长腿坐在院子里。我眯着眼睛看他揪着只狐狸,娴熟的用刀将连在狐皮上的皮肉割干净,不由有些好奇:“你喜欢吃这个?”
他也不曾抬头,只是低着头专注手中,回答得却挺快,“不是。”
过了一会,才补充道:“晒干了找人……给你做件裘衣。”“给你”这两个字元行说得又轻又快,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那些尚未剥皮的、已经剥皮的……狐尸们,不由略微好笑。
院子里的马扎太矮,元行坐得想是并非多么惬意,曲起的长腿上肌肉微微绷紧着,视线在那里盘桓片刻,我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元行……”
元行低应了一声。
可是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元行也没有再开口。我一直看着他将所有的狐皮剥好,填上干草挂妥当方才阖上窗子――难得这一次,元行并没有因为我看他羞涩窘迫。
从古至今,甭管是在话本还是志怪里,狐狸都是个招人的东西。而我们家院里子挂上这东西的皮筒子堪堪过了一夜,便果然也招了个女妖怪。
这丫头原身是个不知甚么名头的飞禽,可爱的歪歪着粉嘟嘟的漂亮脸蛋隔着栅栏羞答答地唤:“元行哥哥……”跳脱出我的立场来看,其实甚养眼。
元行哥哥本来正挥舞着扫帚在院里扫雪,听到美少女妖怪的召唤抬起头来,眼里倒也流露出欢喜来,随意把扫帚放在一边,走过去隔着篱笆热情招呼她,“……皮子还没晒好呢。”
我汗。彼时我正卷着本游记,坐在院里大树的枝桠上大方神游加偷听,闻言不由想要来个失意体前屈。固然元行哥哥在我这里吃足了神经大条不解风情的苦,可看起来他也不是个神经纤细的主儿。以我的经验,但凡一个姑娘能把“哥哥”两字当着个没血缘的适龄男青年念出两个以上的音调来,她心里必然会对这适龄青年有些念想。
果然这姑娘说:“我不是来取皮子。哥哥,我来问你讨几斤昨个猎到的肉食,你可愿给我?”
听她这样说,我也不好再扮透明,便将手中书卷放在膝上,大方去看这位当面撬我墙角的女中豪杰。这豪杰MM分明察觉我的视线,却也不来与我挑衅,只是定定看着元行等他回答。倒是元行扭头,迷惑不解地将本魔君望着。隔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话里听出了慢慢的困扰。他问人家姑娘道,“你是在问我吗?”
姑娘也被他弄得疑惑了半晌,回过神来立即笃定点头,“正是。”
“哦……”元行哥哥看起来仍是困惑,一个“哦”字因拖得颇长,我满心以为接下来会听到那句听他对我说了很多回的“对不起”,然而他只是冷淡地对那位姑娘说:“不。”
那姑娘吃了一惊,终于抬起头来打量我。许是本魔君近来伤势没甚么起色,我分明在那丫头眼中看到一丝轻蔑。她上下将我看仔细了,方才对着元行道,“如此,且容碧玺为哥哥一舞。”
她为了今日表白,定是幻化了自己最心爱的华服美饰。铮铮起舞时,正像素色天地间骤然绽放的一株雪莲。因我是个实打实的断袖,又从不招惹平胸弱受,故而从没得到谁的献舞,仅以我前世偶然瞥一眼春晚集体舞的欣赏水品来评论,我得真诚的说,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舞蹈。
等这姑娘舞姿渐收,元行与我都未置一词。碧玺妹子视线缓缓扫过她仅有的两个观众,朗声对元行说:“哥哥,世间万物,素来是我们飞禽却最是忠贞,一生只求一个伴侣,若有一个去了,另一个自然从容赴死。然蛇性本淫,欢好时同窝同族盘绕纠缠都是常事,从来不知何谓从一而终。你为这蛇妖小侍弃我……”
我们都知道她要说,元行将来总有后悔的一天,然而元行却没有给这姑娘将话说完的机会。他不知将何物化作一柄剑,一剑向那姑娘心口刺去。
还未来得及为被这妹子误会成元行的小侍而偷笑,我却被元行吓了一跳。他这一剑刺得太快,之前既没有被激怒的前兆,兼之动手前又完全没有杀气。等我抓住他的手止住他,那妹子已被他刺了个垂死重伤。
等我为这示爱失败的倒霉妹子封住心口大穴,一把雪柔化了堵住血。元行提着剑站在那,表情有些微无措。
这个少女说话不中听,也不过是少年意气的程度。抛开贬低情敌气度上实在欠缺,这样明朗无畏的示爱,换个情境对象,未尝不会成就一对深情伉俪。慕秦肖虽然不算上大度,对这样的小姑娘却实在没甚么气好生。我本想问问元行为何忽下杀手,可一见元行这副模样,蓦地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把将这妖怪刺死当做大事。
从前觉得元行良善可欺是个不折不扣的包子,不过是因着他不是在??族中,便是在我身边。可说到底,弱肉强食啊,一言不合动辄便下杀手之类的,不过是妖怪的寻常手段罢了。如果我此时尚在人间,拘着他的天性也就罢了,此时在妖界……我何苦又充什么圣父呢?
可是……到底我还是走上去,拿了元行手中的剑,揽了他的脖子凑近了问一句,“元行,为何要杀她?”
元行不确定地说:“阿肖,我知道你素来不喜随意杀生,可是她……”
我抵上他的额头,小声问:“可是你不喜欢她说我的不是?还是怕了她说的话?蛇性本淫,嗯?”
元行沉默了一下,手扶上我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发梢轻轻擦过,他诚心诚意地将我望着说:“你不是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拿这个妖怪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是喜欢你的人,别轻易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