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此举叫晴儿确认,自己遇着疯子了,又见他还年轻却一头灰白的头发,便不想理会,转身走了。

许清源艰难爬起来,抱着那枯枝一般挂在肩膀上的胳膊,跄跄踉踉追去。

可如何能追得到?

这么多灾民,晴儿还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到昨天这个疯子,他的胳膊没接回去,还挂在肩膀上,晴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这份痛苦的,看着他瞧自己的目光,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

走了过去,“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别乱动,我给你把胳膊接回去。”

现在的许清源异常安静。

这也叫晴儿误以为他果然是个疯子,但却能听懂自己的话,于是便走了过去。

晴儿一边将他胳膊接回去,一边叹气道:“你这个疯子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来,本就艰难。但你既然能听懂我的话,好歹也要懂得感恩之心才是,我们姑娘这样善良,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许清源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晴儿的脸,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直至她又说起叫自己感恩何婉音的话。

许清源忽然开口,“我有一个故事,你要听么?”许清源不确定,眼前这个手腕上有着和妹妹一样月牙的姑娘到底是谁?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疫,又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到几时?

所以他还是想要告诉这个姑娘,自己的这个故事。

晴儿这会儿也不算忙,主要姑娘嫌弃她行事毛毛躁躁的,不愿意带她。于是便想着,一个疯子罢了,陪他一会儿也无妨,便道:“你说吧。”

许清源的故事其实很无聊,他也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左不过就是从前有一户夫妻,虽是贫寒,但是妻子温柔持家,丈夫寒窗苦读,他们十分相爱,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然就在丈夫中了传胪那年,直接被派任到了别的州县,书信回老家,所以他的妻子便带着一对儿女直接去任上。

不想半道上,女儿被偷走了,妇人得知后,一直自责,没过多久就因此怀病离世了。留了这对父子相依为命,而这位父亲利用自己的县令之便,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偷走孩子的人贩子。

他说到这里,只看着晴儿问:“你的武功很好?”

这是晴儿能唯一拿出手的,“算你有眼光。”不然的话,比起姑娘身边种种人才,自己真不算什么,幸好自己在这武功上有些造诣,能做姑娘的护卫。

木青虽也对姑娘寸步不离,但到底是男女有别,所以有的时候,姑娘还是需要自己。

不然还不晓得要怎么才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呢!

可许清源听到她颇有些得意的语气,声音里反而多了几分难掩的哀伤和恨意,很奇怪的两种情绪交杂,“那个人贩子后来交代,说是小女孩被一个小姐看中了,说小女孩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好奇才。还说那位小姐说了,她这是救小姑娘于水火里,那看妇人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儿,生活如此艰难,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把小姑娘给卖了。倒不如自己带了去,最起码能管她一日三餐,是救她的命。”

晴儿原本也

觉得这个故事没意思的,只是忽然听得这话,很是不解,“那位小姐为什么不直接从妇人手里买走呢?这样妇人就不会因为丢失女儿而自责,最后更不会郁郁寡欢病逝了。”

不过说完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啊,小女娃的父亲已经当官了,她娘肯定不会愿意卖的。”

许清源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自顾继续说道:“不是的,那个人贩子起先也是这样说的,愿意做这个中间人。可小姐说,她要的是一心一意在自己身上的人,而不是还念着家人的人,那样怎么可能对自己绝对忠诚?所以她重金找了人贩子,促成了这一场偷孩子,然后还从人贩子里演绎了一场救走小女孩的故事。”

晴儿听得已经相当认真了:“真巧,我也是我们姑娘买回来。”

第93章

许清源看着眼前的晴儿, 越看越像是记忆里那个傻愣愣的妹妹。

他本来不确定这晴儿是否就是自己当年被算计偷走的妹妹,可是现在已经有八九分的确定了。

这些年来,父亲四处为官, 一来是吏部那边他们没有去走动通融,所以方才一直没有能回自己的本籍。二来,也是父亲想要到处走访查探妹妹的线索。

当年那个人贩子只说是个小姐, 也是糊涂了,那时候一家人的状态都还处于心急如焚中,没问明白到底是个多大的小姐,什么年岁什么口音?就只满心都是走丢的妹妹,以至于等着再想着细问那人贩子的时候,人贩子在牢房里和人起了纷争,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 没了性命。

线索也是那时候断的。

可现在许清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何婉音, 便忍不住想,她当年也是个小姐,自己和父亲却是误以为那人贩子口中的小姐是个大人,所以这些年方向一直都找错了。

如此,即便是这十几年间父亲一下老成了那个样子,也没有能得老天爷垂怜半分,访得妹妹一丝的消息。

“你的故事没了么?”晴儿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故事有些叫她心里不舒服, 至于是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忽然有些想知道,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娘到底最后找到没有。

许清源收回目光, 脑子里回想起人贩子重复那个买家小姐的话,心里忽生出一股悲凉来。

眼前的晴儿对于她的小姐, 可不就是一心一意么?真如同那个小姐所言,她要的就是这种满眼都只有她而没有亲人的护卫。

但这个故事既然已经开始讲,自然是没有只讲一半的道理。

他深深写吸了一口气,“小姑娘的母亲死了后,她父亲带着哥哥继续寻找她,为此他父亲还去做了很多偏远地方的小官,也落下了一身的病症,直至过了不惑才绝望放弃,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却是不想才在老家为官半年,便遇着天灾,他自责作为丈夫和父亲,没有顾好妻女,作为朝廷官员,没有对老百姓负到责任,便自缢而亡了。”

他说完,站起身来,活动着那只被接好的手臂,“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走吧。”其实他这一次来,是想杀了这对道貌岸然的男女,可是眼下看着晴儿对那何婉音的崇拜,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晴儿那样崇拜何婉音,自己若真得手了,她会不会伤心?

许清源一边走,一边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老百姓们,三五一成群,或是卷缩在树下,过半的人都暴露在那烈日灼烧中。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也头昏眼花,他甚至有些怀疑,别是自己也得了瘟病吧?

呜呜咽咽~天空传来熟悉的黑鸟叫声,一时间地上卷缩着休息或是坐在一起哭诉的众人,都在一瞬间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想要找个躲避这些黑鸟的地方。

但这里是一处原野,不过零星点点的几棵老树罢了。

大部份的人都争抢不得这最好的位置。

黑鸟飞过,即便是没有停留下来,只在上空中盘旋一阵,但那鸟粪还是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

不小心被鸟粪淋到的人仿若是名字被写在了生死贴上一般,惊恐绝望地大叫起来。

但比他们更慌张更恐惧的,是他们周边的人,不管前一刻到底是如何亲密无间,这会儿个个都退避三舍。

许清源没有躲,只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这些人,觉得实在是滑稽,原来在生死面前,什么感情都是无用的。

于是他便又想,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考虑晴儿的感受呢?她那个样子,都不记得自己和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