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青崖心中到底敬慕褚容璋,对于从他的内库里往外掏钱的事儿还是有些犹豫的。
睡鸦眼光毒辣,一眼便瞧出他已然心动,只差一个台阶,于是忙加了把火:“属下效忠殿下多年,何尝愿意损害他呢?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庄上历来皆是年底查账,长史若是为难,属下向您起誓,定在清账之前将所挪款项完璧归赵。如果事发,属下一力承担,绝不连累长史。”
白青崖听他说得轻松,不由得起了疑心:“你既然能拿出这笔钱,为何要来求我?”
睡鸦苦着脸:“不敢瞒长史,属下家中虽的确薄有资财,一下子却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现银,少不得卖房折地。那些商贾之流精明得很,如若卖得急,他们便肆意压价,无所不为,如此更凑不齐了。况且属下原本与桐湘姑姑有旧,她方遭难,我这厢立时变卖家产,岂不是平白落人口实?”
见他说得合情合理,白青崖稍稍打消了疑虑,转而说:“你说得轻巧,但此事如当真这么好办,恐怕你也不会闹出这么大阵仗来求我。”
睡鸦是聪明人,一点即透,他默了默道:“长史的意思属下明白。空口白牙终究不能叫人信服,属下愿献上投名状。”他自腰间解下一方小印,“此印乃玄字营所发,谁执此印,谁便是属下的主人。”
白青崖有心想问玄字营是什么,说出口时却成了:“既然如此,此印怎的没有交给殿下?”
睡鸦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属下学艺不精,只能为殿下驱策,不配做殿下的人。”他仿佛不愿再提这个话题,继续说,“属下还有一事禀明长史殿下曾派属下调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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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莲花香炉的莲瓣间腾起袅袅的瑞脑香,宽大的窗户支起,外头明亮的日光挟着晚桂的香气送入了静思斋。屋内不闻人声,只有纸张翻动的响动不时传来。
褚容璋摩挲了两下桌上的泥金笺,不无赞许地说:“你近日的课业进益多了。”
白青崖双颊飞上一抹淡红:"是殿下教导有方。"
褚容璋笑着点了点他:"说话愈发冠冕堂皇了,是这些日子老跟睡鸦厮混的缘故罢?他平日里就总是老气横秋的。"
白青崖面上僵了僵,又很快遮掩了过去:"殿下爱重我,委我以重任,我总不好叫殿下失望。睡鸦为人热心肠,我每每拿这些琐事烦他,他都极有耐心,帮了我很多。"
褚容璋冲他招了招手,待他急急上前来后隔着花梨木书桌将他的手一握,半开玩笑道:“你这样上进,我自然高兴,少不得赏你些什么。说罢,可看上了什么东西?”
书桌宽大,白青崖身子略微前倾,便显出罗衫下细弱的腰肢与熟桃般的臀,偏他自己无知无觉,听了褚容璋的话只会一味地高兴:“殿下日日垂询,送过来那许多东西,我没什么缺的。”
褚容璋的目光短暂地从那美景上一掠而过,仿佛毫无兴趣一般移开了眼,不疾不徐地说:“上个休沐日没放你回去,盖因上回放你兴头头地家去了,回来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看了教人颇为心疼。可你正是爱热闹的年纪,镇日在这静思斋闷着,想来也是无趣。”
白青崖忙道:“殿下事事为我考虑,我心里感念,怎会如此不识好歹?”
“嗳,人之常情罢了,什么知不知好歹的。”褚容璋逗猫儿似的拿佛头穗搔了搔他的脸,“再过一阵子便是冬至了,我的姑母端淑长公主预备在镇国公府举办一场宴会,遍邀王孙公子,也有许多才子到场,想必有人能与你谈得来,到时我陪你一起去,也叫你热闹热闹,可好?”
镇国公府?那不就是宁平公主的招婿宴?
前些天他还想着呢!当真是好事成双,不过两天过去,悬在他心头的两桩烦心事竟都迎刃而解。
不光如此,当初他为了这区区一张请帖使尽浑身解数,幻想能借这场宴得大人们的青眼,时移世易,现在竟有比公主殿下还尊贵几分的人物亲邀他前往,可见是老天有眼,该着他白青崖平步青云了。
白青崖强忍着不露出得色,半垂着头:“我觉得很好,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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缣风院的装饰以古朴雅致见长,虽说清幽,却不是白青崖喜欢的。他爱金玉、好奢靡、喜富丽辉煌,恰似沈三钱送他的那些绢花。当着褚容璋的面他不敢戴,却一直好好收着,不舍得扔。
褚容璋发觉此事后,便时时默不作声地差人送来各色珍玩供他摆设,缣风院也动辄翻修,修到如今,原本简朴中带有一丝禅意的小院子彻底变了样儿,可谓是“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恨不得院子里的石子路都用珍珠贝母铺就。
白青崖从静思斋回来时,又见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院里忙碌,他习以为常地问:“今日是在做什么?”
一个满脸带笑,瞧着格外憨厚的汉子上前躬身作礼:“回长史的话,宫里的花匠育出了绿菊,原是进上的,陛下瞧了觉得好,赏了各宫娘娘及皇子殿下。殿下想着长史院子里光秃秃的不热闹,又命小的悉数搬来了缣风院。”
白青崖随意一点头,扔下一句“知道了”就进了屋。这些日子褚容璋所赐的金银珠宝多了去了,样样价值连城,况且他这些日子还有了新的财路,腰杆子越法硬,几盆花哪里还看得上。
那汉子见状心里却犯了嘀咕,这白长史在大殿下府里究竟是怎么个光景?竟不像是来做下属的,俨然另一位主子似的。
白青崖不关心下人怎么想,他这些日子过得舒心无比,只觉万事皆顺,飘飘欲仙,闲来无事也有兴致翻看些从前被他弃置一旁的账册以前这不过是些深奥晦涩的数字,现在则不同,这可都是银子啊。
自睡鸦那次事成之后,他的心思也日渐活络起来执笔将账上的几个数一改,大笔大笔的现银便落入了口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赚钱的方儿么?白青崖打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正如急色鬼在野外迎头碰上一名脱光了的绝世美女,哪里把持得住?横竖褚容璋宠信他,无人敢查他的账,睡鸦又有天大的把柄拿在手里,不敢不为他所用。
白青崖活像踩在云里,腾云驾雾般飘进了屋里,突见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无,大惊小怪地喊起来:“桂旗,桂旗?人呢?”
桂旗没有出现,里间却闪出了一脸焦急的睡鸦。
白青崖一看他的脸色心下立时一沉:“出什么事了?”
睡鸦脸色难看:“宫里传来消息,殿下封恪亲王,赐内阁大学士郭嘉聿之女为正妻,择日完婚。”
白青崖颇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好事儿吗?这些个皇子里头唯独咱们殿下封了亲王,日后……”
睡鸦叹了口气,惨淡道:“殿下封王自然是好事,乱子出在赐婚这一桩上。”不待白青崖再问,他继续道,“您有所不知,长史一职实应掌政令,内务原不归长史管,因府里没有王妃,由您暂代。若殿下果真与郭小姐完婚,中馈交回,那咱们之事……”
白青崖听到一半便觉不妙,最后更是支撑不住,跌坐在了绣榻上。
睡鸦吓了一跳,忙上前道:“长史!您没事吧?”
没事?怎可能没事?!白青崖咬紧后牙,肉痛道:“上次弄出来的银子可花出去了,现下还回去来得及么?”
“属下无能。”睡鸦单膝跪地,“遵长史的吩咐,挪用的银子用于修缮先夫人的陵墓,已用出去了。”
最得意之时突然间一脚踩空,否泰如天地,白青崖承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脑袋发晕,抬手就是一耳光:“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你妖言蛊惑,我怎会做出这等事!你当日求到我面前时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如若事发你一力承担,如今出了事,怎的就只会口称无能了!”
睡鸦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心中竟没觉屈辱,他自己都奇怪。那一巴掌轻飘飘的落在脸上,非但不痛,倒像只奶猫撒泼耍狠给了你一脚,端的是叫人心里发热。
他见白青崖又气又怕,几乎坐不住,于心不忍,无奈背着主子的令,不得不欺瞒他。睡鸦歪头想了想,抽出一柄匕首双手奉上:“长史生气也就罢了,别为属下伤了身子。属下思虑不周害了长史,听凭处置。”
白青崖吓了一跳。他是恨睡鸦挑唆,可从没想过要杀他,见人这样作态,他越发不悦:“你威胁我?”
睡鸦忙道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白青崖冷笑:“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且此事因你而起,真有败露那日,我了不起罢官回家,但你还有你那位姑姑,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殿下大婚事务繁多,还有些日子供你我延挨,你下去后想个办法出来,变卖家财也好,求爷爷告奶奶也好。无论如何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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