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白的手用力地抓紧了褚容璋青色的袍角,那手还在他后颈放着,白青崖不敢抬头,艰难地说:“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是与小侯爷两情相悦,实是无路可走之际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褚容璋声音转冷:“你的意思是,卫纵麟强迫了你?”

“不是这样!”白青崖急急否认,“小侯爷一直恪守礼节,即便有情也止乎于礼。是臣自己,臣被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才一时昏了头。”他强撑着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凄苦,还三番两次暗示自己科举之路坎坷也是大夫人苛待的缘故,末了哽咽道,“臣自知此举不仅辜负了小侯爷,更没有读书人的气节,实在无颜再面对殿下……”

褚容璋半阖着眼感受指间的滑腻,没有答话。等白青崖被这沉默逼得有些不安,开始偷偷往上看他时,他才开口道:“‘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固然难得,可若是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死守那些气节便是迂腐了。青崖受了这么些委屈,如今苦尽甘来,何必还因这些已过去了的事自苦呢?”

一听这话音,白青崖惴惴不安的心立刻落了地。他方才还想,是不是有哪里说得不得当惹恼了殿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殿下果然还如往日般宽宏大量。

“殿下宽宏,只是臣有愧于心,更加对不起待臣赤诚一片的小侯爷。”

褚容璋一手托起膝上这张唱念做打俱全的美人面,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这么说,你待卫小侯爷实无情意?”

顾不得那手上的佛珠硌得他生疼,白青崖迫不及待地回道:“臣对小侯爷只有知己的情谊,再无其他。”

仿佛在思量他这话的真伪,褚容璋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只在那双含波目中看到了一片坚定,才满意地用指腹蹭了蹭那柔嫩的粉腮,笑道:“既是这样,你要尽早与小侯爷说清楚才是,否则岂不是误了人家?我近日在病中,不宜宴饮,等过几日我将小侯爷请到府中,你当面与他说清楚,好吗?有我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至于十分难为你。”

白青崖也诺诺地跟着笑,小声说:“是。都听殿下的。”

“好啦。”褚容璋收回手,半揽着将白青崖从地上抱了起来,“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当你跪这么久。地上寒气重,若风邪侵体可不是顽的,快点起来罢。”

醉酒后哭了这许久,白青崖筋疲力尽,眼皮已有些发沉了。他乖乖地任褚容璋抱着,随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后便盯着褚容璋手上那硌了他老半天的佛珠,眼珠都不会转了。

“看你这个样子,今天想是也做不成什么了。”褚容璋略扬起声,“来人!”

亭子四周垂下的帷幕掀起来,走进一个熟悉的褐色人影,正是睡鸦:“属下在。”

“传一架肩舆来,将长史送回缣风院罢。”

睡鸦做事很利落,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就带人来了。

褚容璋亲手将白青崖抱了上去,又为他盖了件自己的披风,在布料的遮盖下轻轻搔了搔那精巧的下巴:“小醉猫儿,酒量比我想的还浅。”

这声混着酒香的低语落到了白青崖耳中,只是他尚未品出其中深意,便陷入了黑甜的睡眠。九曲桥蜿蜒曲折,不多时,睡鸦随着轿夫便一起消失在了扶疏掩映的树影间。

褚容璋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佛珠,听得身后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殿下不会相信了他方才的鬼话罢?”

原是随侍在暗中的檀霭。

褚容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你不觉得他给我编的故事比上次给卫小侯爷编的那个精进不少吗?”

上章写得很卡,写完自己看了看觉得写得也不怎么样,没想到收到了这么多评论,乌乌(扭捏

第二十九章、投诚

自那日借醉酒与褚容璋坦白心迹之后,白青崖便恢复了往日的作息,继续在静思斋跟着褚容璋习学。休沐回来后,褚容璋在教授举业所需的破题立论之余,偶尔也为他讲讲御下之道。

白青崖自是欣喜若狂,他自忖收到了褚容璋的暗示这是相信了他的陈情,要重用他的意思了。

褚容璋说,人力有穷尽,一个人再聪敏,也不能将全天下的本事都学会,可若能学会让那些有本事的人为你所用,那么世上便少有你办不成的事了。

这话白青崖深以为然,并且很好地付诸了实践睡鸦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先前的课白青崖是纯粹的不懂装懂,如今这些他倒是很能听进去一些,下学后回了缣风院,做功课时也没有从前那般无从下手之感了。

亏得如此,否则在得知睡鸦是褚容璋的亲信后,白青崖还真没有那个胆子再逼他代笔了。

在皇子府的日子愈发如鱼得水,其他人的不识趣自然就显得格外碍眼起来。其中最叫他烦不胜烦的当属沈三钱与卫纵麟。

那日在听雨阁上,虽然白青崖并未提及沈三钱,但在他酒醒后玄芝便来了一趟缣风院,手里捧着两个描得精致的匣子。

白青崖打开其中一看,是那枚被沈三钱扣下的玉佩殿下胸怀宽广,不仅再次将玉佩给了他,还附了张字条宽慰“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是说知道白青崖年少爱游玩、爱结交,他不会怪罪的意思了。

提起的心刚放下了一些,却见另一只盒子里赫然是各式各样的绢花,织金的、累宝石嵌丝的、点翠的,皆栩栩如生、价值连城。细数绢花的数量,恰合上白青崖到皇子府上任的日子竟是当真一日一送,从不间断。

“殿下这是……”

玄芝笑道:“这些都是沈掌印的贺礼,原本早就送来了,但长史也知道,沈掌印的身份敏感,咱们殿下却是不宜公然与其相交,顾虑长史年青识浅,帮您保管了些时日。但现在既然知道长史是个心里有数的稳重人,自然就应当还给您了。”

白青崖将这话咂摸了半天,最终确定这也是褚容璋的信任之意,并不是什么委婉的敲打,于是从善如流地放了心。

可恨的是,原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既然从未回应过沈三钱抛来的媚眼,堂堂督公自觉被折了面子,会从此作罢,再不济也能安分些时日却不想他不但依旧日日都送,还在褚容璋眼皮子底下送。

而褚容璋那厢既然表明了信任之意,理所当然地不再扣留,于是这做工愈发精巧的名贵绢花便被直接送上了他的案头,回回下了学看见,都叫白青崖一阵心惊肉跳。

白青崖讨厌极了。

他明知沈三钱这阴毒贱人用心险恶,不仅垂涎于他,还意图离间。可他一不能去信表示拒绝大概没用,还有私相授受之嫌;二不能当面叱骂这更是羊入虎口,多日下来竟然无计可施。

而比沈三钱更难料理的还有一位卫纵麟。

沈三钱送的东西虽贵重,到底也只是些钱财,卫纵麟虽然不知在忙些什么,人不能至,却时不时遣人来送些教人起鸡皮疙瘩的口信、情意绵绵的锦书、不值钱却熨帖精巧的小东西,每每这时,褚容璋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白青崖如坐针毡。

如此种种,白青崖乖得鹌鹑一般,又一个休沐日到了,本该回白府的,他都没敢提,只一门心思跟着褚容璋进学,回了缣风院抓耳挠腮地做褚容璋给他留的功课,由睡鸦盯着看那堆成山的账本儿,以至于宋家抄家这么大的事,过了三四日他才从缣风院负责采买的小厮口中得知。

宋家世代簪缨,发迹于淮阴,钟灵毓秀之地,自追随太祖开国后,族中出过三位帝师、数不清的阁臣。这一代宋家的族长宋其忠官拜首辅,辅佐过两代帝王,不料居功自傲,族中子弟也不肖,竟落得个晚节不保、不得善终的地步。

宋其忠及其党羽朋比为奸,阻塞言路,任人唯亲,纵容其三子大肆敛财,种种罪状不胜枚举。这些罪过固然重,但宋家毕竟累世功勋,之所以闹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是因为锦衣卫查出在福建任总兵的宋克行竟与白莲教勾结。三年前白莲教纠集暴民攻占了安阳县,盖因宋克行在背后支持的缘故。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天颜震怒,宋氏一族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就此倒台了。

说起来,白青崖还因白莲教遭过一次无妄之灾,听到此处便格外留意些。

那采买的小厮说到这儿也格外眉飞色舞:“宋家一倒,咱们殿下的好日子可就来啦!”

白青崖原本站在窗前默不作声地听着,见说到褚容璋,忍不住隔着窗户问道:“同殿下有什么关系?”

那两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长史恕罪!奴才们搅了长史的清净,奴才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