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崖进门的脚步顿时一缓:“……我打扰殿下了?”

“没有。”褚容璋面色如常,露出一抹含着安抚意味的笑,“怎么这么晚跑回来?”他轻轻一招手,示意白青崖坐过来,“是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见褚容璋并未流露出不悦,白青崖才松了一口气,又暗恨德全大惊小怪地拿架子,怏怏道:“没有。是我想殿下了。”吃那一惊,到底没了来时的兴致。

褚容璋自然是好一番柔声宽慰,又赞他的玉佩选得好,终于哄得他重新开颜,见时候实在不早了,才回缣风院去。

默不作声地看完全程的德全神色复杂,待白青崖走后先是告了罪,才委婉地提出:“方才的话不知长史听到了多少?”

褚容璋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听到多少都无妨。”

德全不好再多言,只能暗叹一声,殿下对尽在掌控之中的人或物倒是一如既往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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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子夜歌

“长史大人?长史大人?”一道轻柔的女声将白青崖从昏沉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他在云朵一般绵软的被褥中挣扎着睁开了眼,看到一名桃粉色罗衫的婢女正将床帐挂起。白青崖有些回不过味儿来,直愣愣地盯着她心想,彩云什么时候变样儿了?

桂旗被他看得脸红了半边,轻声细语道:“长史大人,该起了呢。”

白青崖读书时虽早起惯了,可每每晨起皆不能立时清醒,还总是要木呆呆的好一会儿,今日也是如此。他又躺着缓了缓才回神,想到自己早已身在大皇子府,眼前的丫鬟也不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彩云,而是桂旗。

昨日收拾了白青骧,心中多年的郁气一朝纾解,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回到缣风院后,白青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能有今日,全是仰赖褚容璋,再加上他一直垂涎于驸马之位,怀揣着三分讨好,七分真心,他准备再写一封信笺,附在日后的课业中悄悄送给褚容璋。

但咬着笔头苦苦思索,落于纸上后又觉得太过肉麻,不好意思送了折腾到三更时分才睡下,今晨难免格外的神思恍惚。

桂旗也颇为体谅,略略扬声道:“进来伺候大人梳洗。”

便有两个小丫头各自捧着盥洗所用物什绕过紫檀屏风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将手巾浸在水中打湿,便要上来替白青崖擦脸。

白青崖不自然地拦了一下,连忙接了过来自己擦。一来,这院子里最小的丫头正是眼前这个,不过十二三岁,他一直不习惯叫这么小的姑娘伺候;二来,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不足为外人道。

自从那日被沈三钱亵玩过,身上的印子一直不见消退,昨夜他入睡前偷偷掀开中衣瞧了一眼,那些斑驳红痕仿佛愈发鲜艳了不仅如此,胸乳旁甚至有几道乌青的指印浮现出来。

每到入睡时分,厚苍阁内都会燃起助眠的香料,白青崖只觉清淡好闻,睡得格外好些,除去每日起床后稍显酸痛的身体和累累难消的暧昧痕迹,一切如常。

白青崖未经人事,对这些全然懵懂,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古怪,除了换衣裳的时候要避着人,这点细微的不适并没有对他的生活造成其他困扰,只是让他偶尔在心中骂一骂沈三钱罢了。

……

随着厚重的罗帷被挑开,大亮的天光随之倾泻入室内。白青崖瞧着天色不算早了,掀开被子,赤脚踩在脚踏上,问:“什么时辰了?”

桂旗侍立在一旁,柔声道:“回大人的话,巳时了。”她解释说,“殿下听说了您昨夜睡得迟,特地嘱咐了不让叫,请大人好好歇息,若是巳时过还未醒,才将大人叫起来,否则白日睡太久,夜里不好睡。”

白青崖听得心里暖暖的,含笑道:“这是殿下的恩典,我待会儿自去向他谢恩。”

待到梳洗停当,桂旗打开了妆台边上的两个大箱子,语调轻快:“殿下先前命人为长史新制了衣裳做得了,昨日刚送来,长史要不要瞧瞧?”

白青崖讶异地问:“殿下还给我备了衣裳?”

“自然。”桂旗抿嘴笑道,“前几天尚衣监来人量体制衣,殿下特意命人问了长史的尺寸,用的料子都同宫里的主子们一样呢。”小丫鬟声音清脆,一句一句如珠落玉盘,又都是好话,听得人格外舒心,“殿下往日哪里过问过这样的小事?可见大人有多得殿下重用。”

白青崖心情本就不错,现在更是被她说得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既然如此,倒是不好辜负了殿下的心意。你为我挑一件罢。”

桂旗挑了又挑:“这件绯色盘丝锦的好不好?又暖和又轻薄,也衬大人的气色。”

白青崖见那锦缎在明灭的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微光,正是他心中最喜欢奢靡华贵之风,心下满意,嘴角便不吝扬起一抹笑:“很好。”

桂旗倒像是被什么晃了眼似的,匆忙别开脸,慌手慌脚地将那袍子拽了出来。这一拽不要紧,不想竟带出了旁边白青崖带来的那个包袱,草草包起来的包袱散开来,滚出了几件洗得发白的棉袍和包在其中的一朵金丝绢花。

“呀!大人恕罪!”桂旗一边告罪一边赶忙去拾那衣裳,捡起那朵绢花时却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沈三钱所赠之物,虽然来历晦气,但做工实在精致,用料也华贵,白青崖心想人虽然是贱人,但不必同东西置气。因为知道褚容璋不喜欢,故而一直没戴出去过,却也没扔。

现在陡然叫桂旗翻出来,便是一阵心虚,忙色厉内荏地喝道:“看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好?”

桂旗不似玄芝一般细腻,并未察觉白青崖幽微的心思,指着那朵绢花道:“这花……奴婢十几日前见门房上来人禀告,有个人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贺大人升官之喜的。那时大人已歇下,殿下便代为保管了,那锦盒里头放着的,仿佛也是一朵绢花。”

白青崖失声道:“什么?!”

“不仅如此,从那天起,日日都有不同式样的绢花送来呢。奴婢只记得第一日格外特殊些,那天的盒子里头还有一块蟠龙佩呢!真是巧,那玉佩倒有些像我们殿下素日里佩的那一块。”

听到此处,白青崖还有什么不明白?心口悬着多日的大石以这种方式轰然落下,砸得他两眼一黑,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床上。

沈三钱……狗贼!

真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桂旗见白青崖突然之间脸色如此难看,也吓了一大跳,忙跪伏在地上:"大人,奴婢说错话了。"两边的小丫头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来。

白青崖狠倒了两口气才缓过来,见三个纤弱的女孩子瑟瑟跪在地上,桂旗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自己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想欺负女人,恹恹地说:"不是你说错了话……是我自己突然想到有件事忘记办,所以失态了。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桂旗松了口气。

想到时不时漏夜出入缣风院的那位,她心里实在是疼白青崖,看他这副样子十分担忧:"大人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奴婢愿为大人分忧。"

分忧?你一个小丫头能分什么忧?白青崖惨淡地想,这下子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那日实在是兵荒马乱,他急于脱身,更不敢与沈三钱争执,便穿着沈三钱预备的衣裳出了督公府。谁知这贱人如此卑鄙下流,竟然扣下了褚容璋送他的玉佩!

若只扣下便也罢了,他也不是不能在褚容璋面前周旋过去,可他偏要把事情做绝,当着褚容璋的面将玉佩还给了他。这岂不是明着告诉褚容璋,他白青崖对你送的东西丝毫不放在心上么?

况且褚容璋原本就因绢花与玉佩怀疑他与沈三钱有勾结,那天在马车里他为表清白只差指天誓日,结果转脸就闹了这么一出。褚容璋会怎么想呢?"玉佩贴心口放着"是假的,那么"与沈三钱毫无关系"是真的还是假的?救命之恩又是真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