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船内部设置着一整套完善的生态自循环系统,同时储存了大量物种基因,以及一个沉眠了五十年之久的科考部队。
幸运或者不幸,这艘派遣船的规格相当高,以至于除了人造人外还有一整个纯人类组成的考察部队,钱多多想办法查看了船上的航行日志,弄清楚了这艘船如今才返航的原因船上的循环系统出了问题,所有人类不得不进入沉眠舱冷冻,只留下一个人造人领航员,由于燃料有限,只能用百分之一的速度缓慢返程。
然而少年人造人显然没料到地球老家会是这么个光景,如今应该已是23世纪,猎户座战争和大灾变刚刚结束,地球上还有没有活人、生态环境还能不能活人都是问题,保险起见,它没有将沉眠舱中的人类全部唤醒,而是按照序列号,只唤醒了一个人。
000号考察员,代号外婆桥。
赵没有看着从沉眠舱中起身的人,稀奇道:“钱哥,当年的联合政府还雇佣童工的吗?”
对方穿着贴身的睡眠服,衣料像是胶质,勾勒出极为柔软的轮廓这是一个女孩。
如果几百年前的人类没有变异到长生不老鹤发童颜的话,这个女孩最多只有十几岁。
“22世纪时人类对大脑的开发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天才很常见。”钱多多倒是不意外,“有考古学家在遗址里见过一种脑波胎教,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婴儿出生后的智力会非常高。”
赵没有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对方的眼神里确实有一股锋利,那是几十岁的人才会有的眼神,但她还是个女孩儿,这锐气便显得很清澈。
他有些犹疑,“遗址里见到的东西,真的能当真吗?”
“遗址里的现实是薛定谔的现实。”钱多多道,“人类在时间中弄丢的东西太多了,几百年前的科技放到如今看来,和当年的人看待魔法、炼金术、神话这些东西没有太大区别。”
“不过人造人的选择很明智。”钱多多看着他们迅速开始对接信息,“至少从外表年龄来看,他们有一定的共性,更容易沟通。”
少年少女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物种、资源、生态信息,各式各样的图文浮动而过,瞬息万变。赵没有和钱多多站在不远处,像两个没用的大人,听着他们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从孩子的唇齿间掠过,最后赵没有干脆坐了下来,拽拽钱多多的裤角,“钱哥,腿酸,歇会儿呗。”
钱多多也坐了下来,“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可能会比预测中更久。”
“是啊,得停留一整个拯救世界的时间呢。”赵没有看着少女调动宇航船中的物资,虽然没法确切搞懂这俩人打算干啥,但有一点大概是可以确定的,他们应该是打算治理这个大灾变过后荒无人烟的地球。
“让小孩去操心人类的存亡吧。”
赵没有舒展四肢,搭上钱多多的肩膀,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成熟的大人应该在此刻接吻。”
于是成熟大人跟在靠谱小孩身后,在宇航船与地球之间来来回回,代号外婆桥的少女并没有唤醒更多的人,而是和人造人少年一起,仅凭两人之力在地表展开探索。赵没有有时候搞不懂他们是在拯救世界还是在做游戏,“拉我上去!”他看着地面上的少女,她刚从几百米高空上跳下来,此时正在朝半空的悬浮机大吼,有点威严也有点疯,“我要再跳一次!”
“姑奶奶!”少年操着不知哪个旮旯的方言和她对吼,“咱剩的燃料不多了,就这一架悬浮机,您赶紧的收集地表信息吧!”
“拉我上去!”少女在地面上指着它,“否则回去我就把你拆了!”
“那敢情好。”少年并不买账,干脆坐在舱门边抠脚,“拆了给我换个身体,老子要八块腹肌。”
“这里是联合政府遗址”少女在底下大吼,“你跳下来就等于是在那帮王八蛋坟头蹦迪”
少年立刻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赵没有看着底下在废墟里发疯的俩小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认出这是联合政府遗址的,“他们好像对联合政府的感情比较复杂。”
“当年的太空殖民和探索政策有一部分属于强制性,甚至有点像军备,导致民众反感很正常。”
钱多多和他坐在机舱里,正并排往下看,“这可能也是外婆桥不唤醒更多人类的原因,说不定里面就有会用政策钳制她的上级。”
赵没有已经完全进入摆烂状态,慢悠悠道:“人类都毁灭了,还政策呢。”
“即使是毁灭之后的遗民。”钱多多道,“那也还是人类。”
“我想到个事儿。”赵没有突然道,“他俩都跳下去了,这悬浮机谁来开?他们怎么回飞船?”
钱多多一愣,“这应该是自动驾驶模式。”
“自动驾驶模式?”赵没有半信半疑,“靠谱么?会自动降落倒车入库?”
最后事实证明,自动驾驶模式并不能自动降落倒车入库,赵没有和钱多多只能旁观不能干预,很担心俩小孩就此死掉从此人类灭亡世界大同,最后钱多多研究了操控台,得出结论,悬浮机在燃料达到限定值后会自动降落,此时距离降落还有十八个小时。
在这与世隔绝的十八个小时里,拯救世界暂时与他们无关。
地上的少年少女显然知道这一点,外婆桥搜集完了土壤标本,递给人造人,“能做的都做了,歇着吧。”
她的嗓子因为刚刚的大吼还有点哑,少女脱掉沉重的防护服,呼吸了一口大灾变后污染严重的空气。人造人少年看着她的动作,“这会缩短你的寿命。”
“我已经活的很久了,比大多数人类都要久。”外婆桥在废墟里躺下,看着头顶巨大的双月,“从飞船起航至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年。”
或许是沉睡太久的缘故,外婆桥表现出的自我有些割裂,有时她是决断的天才、有时她是发疯的少女、有时她又像离家许久的老人,此时此刻她在月亮之下摊开四肢,每一口呼吸都让她的寿命急剧压缩,于是那些因沉睡而错过的岁月也被缩短了,她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开口:“我第一次来联合政府的时候,这里还看得到长庚星。”
“那是一个好年月。”老人般的少女如是说。
“城市里满天都是星星,很难分清恒星和人造卫星,空中街道上车来车往,等红绿灯的时刻就能停下看一看焰火,我去了城市里最大的中华街,最高的酒楼建在核动力飞艇上,好多人造人歌伎在上面跳舞,还有一个会唱歌的说书人,带着青色的面具,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嗓音美极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从出生起就是为了远航准备的,文学不在我的修习科目内,直到航行开始很久之后,我才在资料库里找到他当时唱的歌。”
少年问:“他唱的是什么?”
少女伸出手,指尖和头顶的月亮一样皎洁,她转了个腕花,慢慢地唱出一句:
“念去去,千里烟波”
人造人脸上的眼镜迅速闪过一阵绿色代码,紧接着,汉字浮现。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这是一位古东方诗人的作品,距今约一千二百年,那个年代的诗人会写下长短不一的句子,便于歌唱。”人造人念出数据库中的资料,“你喜欢他的诗?”
“我不是喜欢他的诗,其实我也不很明白他到底写了什么。”外婆桥静静地说,“我是觉得,他的诗里有一千二百年。”
这样比较起来,她沉睡的时光就变得何其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