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严辞便成了陌路,此后未听过,也未见过,她还以为两人再不会有交集。
轿外传来乐伶们嘻笑着唱拦门诗的声音,唱词里将新郎新娘一顿夸,目的便是向新郎官讨要利市钱。
新郎官这边的随从之人也回答拦门诗,然后给些许银两,让乐伶们放新人进门去。
侯府显耀,这拦门乐伶就有十数人之多,个个将拦门诗念得花样倍出,新郎身旁随从也是口才极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引得一片欢声笑语,让还在轿中的聂蓉一时恍惚,好像她是正经的出阁嫁人,日后也是过着举案齐眉、相夫教子的日子。
随后又是一堆礼节,她不太清楚,自有喜娘教她,直到入了厅堂,喜娘将打了同心结的红绸带一端递给她,告诉她,要拜天地了。
想到牵着红绸带另一端的人,聂蓉心中一紧,不由连手心都出了汗。
司礼官扯着中气十足的嗓音喊“拜天地”,“拜高堂”,到“夫妻对拜”,喜娘牵着她行至堂下,微挪半圈,低头与对面之人相拜。
如此,他们便算真正成婚了吧……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红绸带不知为何垂了地,就在她异样时,“锃”的一阵声音响起,像是刀剑出鞘声,随后就听有人道:“保护侯爷”
响应这声音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叫得最大声的是她身旁的喜娘,一边叫着,一边跌在了地上,带得她也险些摔跤,连连后退几步。
“姑娘小心!”
这是冯妈妈的声音,冯妈妈之前一直就在她身后,此时立刻就拉了她继续往后退,聂蓉的视线被红盖头所挡,却依然能看到这喜堂里早就乱作一团,打斗声,尖叫声,哭嚎声……弥漫着整个屋子。
就在这时,一个人倒在了她脚下。
是个二三十岁的男人,方脸,化了妆容,一副乐人打扮,眼睛直愣愣瞪着,颈间被割开一道口,此时正汨汨涌着血。
“姑娘别看!”冯妈妈颤声喊着,一把搂过她,将她护在了怀里。
聂蓉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连自己的重量都支撑不了,几乎要站不住。
那张瞪着眼的脸、那涌着血的脖颈,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耳边嗡嗡作响,好像忘却了所有,连自己置身何地都不知道。
就在这样的懵然中,打斗声没了,一道声音响起:“带下去。”
这声音沉稳、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威严与压迫,说着最可怕的话,让人遍体生凉。
聂蓉知道,这说话的便是严辞。
没一会儿,有人高声安抚道:“诸位不用害怕,刺客已经抓住了,毛头小贼,不足为惧,惊扰到诸位,万望海涵。”听声音年纪不小,说话语气也颇为恭敬,似乎是管家之类的人。
场上的混乱果然渐渐平息下来,管家又吩咐道:“快把这地上清理一下,礼已成,准备入宴吧。”
话音落,严辞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
说罢,他朝堂下道:“这人血倒喜庆,留在这儿也无妨。”
随后,他语气恭敬了些,继续道:“诸位受惊,府上略备酒食,还请入席就座。行刺之人需及时审问,严某先行告退,得罪之处,他日再行致歉。”
一片鸦雀无声中,宾客们静默半晌,最后才似回过神来,连声称“无妨,公事要紧。”
后来宾客们去宴厅就坐,严辞离去,聂蓉被一众脸色惨白的妈妈丫鬟扶进新房,就那样在床头坐了下来。
这时候本该是新郎官一同进新房,后面还有撒帐礼,合髻与交卺礼,可现在新郎官没进来,也没说何时过来,众人只得在一旁侯着。
没一会儿,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让房中几个女人皆是一震。
接着来又是一阵惨叫,听上去比之前更痛苦,仿佛地狱里传出的声音一样。
聂蓉琢磨过来,这似乎是严辞在开始审问犯人了。
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之前家中小厮讲的“梳洗”。
“你们见过拔鸡毛吗?就把鸡割喉放了血,放盆里,一桶滚烫的开水倒下去,泡上一会儿再开始拔鸡毛,一扯就掉,你要不拿这开水烫,那毛是拔不下来的。这‘梳洗’呀,就和扒鸡毛差不多,把犯人剥了衣服,绑在案板上,一瓢开水倒在大腿上,那犯人被烫得‘哇哇’乱叫,这还只是开始呢,然后御史台的人拿一把铁齿梳,薄薄窄窄的,就往那被开水烫起泡的地方那么轻轻一梳,一层皮肉就掉下来了,犯人又是一阵惨叫……”
聂蓉紧紧按下自己的腿,好像那儿已经被“梳”下了一层皮肉。
第 5 章
整个下午,后院都弥漫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听说这天来了五名刺客,两人被当场杀死,一人服毒自尽,还有两人就被抓了,关在侯府临时收拾出的库房中审问幕后主使。
因为这凄厉的惨叫声,前厅的宴饮声都听不见,似乎所有人只是白着脸埋头吃饭,并无心情欢笑饮酒。
日头西落时,那惨叫声停下了,宾客们也纷纷告辞离开,明明是办喜事的府邸,此时却显得异常沉寂。
待天黑时,那惨叫声又开始。
后来喜娘壮着胆子去问管家,这后面的几道礼还做不做了,管家略一思索,便说不用了,给了些赏钱,喜娘离了新房。
冯妈妈和青梅陪聂蓉在新房等着,夜色悄静,聂蓉听见了青梅腹中传来的咕咕响,这才想起来她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大半天未曾进食,自己是无甚胃口,她们却不应陪自己遭罪。
便说道:“你们下去寻些吃的吧,别饿坏了。”
青梅虽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有些惧怕这侯府,不敢出去,冯妈妈也怕,但这屋子里也就自己年长一些,只得硬着头皮承了这差事,去外面寻吃的。
直至两三刻之后冯妈妈才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拿了些包子和果脯过来,包子还是冷的,一看便知道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的旁人吃剩的东西。
几人都明白这侯府没把她们当回事,却都沉默不语,只静静啃那冷包子充饥。
聂容没胃口,冯妈妈好劝歹劝,总算让她吃了两口。
然后又是枯坐着等,直至外面连下人们忙碌的声音都没了,严辞都还未过来。
“妈妈,如果……如果他一直不来,我是不是一直不能摘这个盖头?”聂蓉在盖头底下问。
冯妈妈为难地开口:“照理说是这样,可是……”她满眼心疼:“要不然姑娘先揭了盖头喘口气?”
聂蓉摇头,“还是算了,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