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兰芷会老气横秋地叮嘱季嬷嬷好好照顾母亲,她会亲自监督煎药,为盛氏奉茶,天冷又小心翼翼爬上炕床,为母亲递手炉、盖毯子。
见夜里纪侯爷不来房中留宿,纪兰芷也会故意说夜里怕黑,抱着汤婆子,小心翼翼爬到盛氏的被窝里,替她暖床。
纪兰芷在外受苦一年多,她既然能逃出生天,大可不要回家。若是缺衣少食,私底下联系盛氏便是。盛氏心疼女儿,必然有求必应。
可偏偏纪兰芷回来了。
她怕盛氏胆小怯弱,为了守住高门宗妇的颜面,忍下所有妾室所赠的欺辱。
她知道盛氏不能生养,在府里举步维艰,唯有一心操持家事,才能换取下人们的尊重。
她知道,出嫁多年无所出是一个已婚女子板上钉钉的耻辱。
盛氏只能生生受着这些苦,对没有休妻的大度夫君感恩戴德……
纪兰芷全是为了她啊。
盛氏再也忍不住,她奔到雨里,将檐下虚弱的纪兰芷抱到怀中,颤声安抚。
“枝枝、我的枝枝,你真是吃了大苦!你为何回来,你不要回来,跑得远远的。”
纪兰芷气息奄奄,却还要轻轻挨蹭母亲的手,如儿时那般撒娇:“阿娘,女儿不苦。女儿想阿娘了,女儿没阿娘可怎么办呢?”
她帮盛氏擦眼泪。
“阿娘别哭,女儿来日定会一雪前耻,高嫁进望族门庭。”
“说好了的,我要给您撑腰,要那些腌臜的人再也不能欺你……”
纪兰芷下定决心,她定会卷土重来,风光大嫁。为了她娘,也为了自己。
第0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纪兰芷回到侯府,先去蓬莱院给老夫人见了礼,略话几句家常。
“孙女见过祖母,您近来可还有膝骨受寒的麻症?孙女往当地知名的医僧师父那儿求来一纸治伤寒逐风的方子,已交给请脉的沈郎中,若是药膳可行,再让老先生为祖母煎药养身。”
老夫人亲热地拉过纪兰芷,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出门在外还记得祖母身上的顽疾。这些年你受苦了,往后归家便能享享清福,不必再委屈了。”
祖母看着亲切,但纪兰芷却知,宅门淫浸多年的宗妇,又岂是个好欺负的小角色,她不过是为了侯府的门庭着想,既留着柳姨娘开枝散叶,又要盛氏这样不事生产的高门贵女操劳里外,支应门楣。
就连纪兰芷的用处,老夫人也想得明白。她生得花容月貌,用来笼络高官新贵再合适不过。不贞的过去便是很好的把柄,有软肋在手,纪兰芷还不是只能乖乖听家中人安排。
纪兰芷故作泫然而泣的嘴脸,伏到老夫人的膝前轻蹭,“是,兰芷也想多陪陪祖母,在您与父亲跟前孝悌力田,多尽一尽心。”
正堂祖孙俩哭作一团,自顾自演着祖慈孙孝的戏码。
纪兰芷哭得眼睛红红,终是捧着祖母赏赐的几支补身体的人参,缓步离开正房。
从老夫人平易近人的态度,纪兰芷可以知道,想来是家中已有心仪的巴结人选,擎等着她去拉拢。
纪兰芷心下有了主意,去了一趟盛氏的竹玉园。
盛氏早知纪兰芷打点里外以后,定会回竹玉园用晚膳。
她心里高兴,难得换一身颜色稍艳的海棠纹褙子,发间戴一支金并连竹节钗。
季嬷嬷打开装头面首饰的匣子,给盛氏挑选其余的簪花。
盛氏瞥了一眼琳琅满目的妆盒,又想起纪兰芷今日回府,仅有的首饰居然还是素玉。
她不免忧心忡忡,问季嬷嬷:“枝枝可是在外吃了苦?怎不见她戴那些送去的首饰?”
盛氏心疼纪兰芷,每每都会差遣远行的送货郎给女儿带家用物。
季嬷嬷笑道:“二姑娘聪慧,自然是知今日初次回府,不好太过张扬,以免柳姨娘又拿首饰衣裳说事,构陷您私下挪用公中的钱,补贴外嫁女。”
盛氏叹了一口气:“都用的盛家嫁妆,哪里是私动公中库房了……罢了,你说的不错,枝枝果真聪慧,知道她回家了,我心里不知多熨帖。”
她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女孩儿黄莺般婉约嗓音。
“阿娘背着我夸什么呢?”
盛氏惊喜回头,迎上纪兰芷促狭的笑眸。
她轻轻拧了一下女儿的脸,嗔怪:“你呀,惯会笑话人。快来快来,先用些桃花酥饼垫垫肚子,一路上舟车劳顿,定没有用食。晚上就在竹玉园用饭,阿娘给你熬了鳝丝羹,还有你最爱吃的虾圆,多吃些,瞧你都瘦了。”
纪兰芷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闲话,心里暖呼呼的,比喝了蜜还甘甜。
夜里用膳,纪兰芷问起近日侯爷可有赏识朝中哪位独身的朝臣,或是想要结交哪家的名门新贵。
盛氏对这些事一知半解,模模糊糊倒是想起一人。
“侯爷前些天倒是说起过,中极殿大学士谢蔺正是天子当红宠臣,听闻他是庶族寒门出身,于乾宁三十六年中的状元,那年骑马游街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谢蔺入仕仅仅十二载,便已擢升工部尚书兼内阁首辅之位,可谓平步青云第一人。不过此人性子阴沉冷僻,手段雷霆,官场大半都是他开罪过的世家政敌,若有一日高楼倒塌,怕是他往后日子不好过。”
盛氏是世家贵女,自小听闻家中议政,耳濡目染之下,也有几分自己对于朝野局势的见解。正因她眼界开阔,好读书诗赋,这才屡屡在家宅阴私里落于下风,被柳姨娘强占一头。
纪兰芷点头:“阿娘的意思是,圣上抬举寒门子弟,无非想诛世家,削侯爵,故意找谢蔺竖个靶子挡刀刃。待日后朝局稳定,圣上定要拿谢蔺开刀,将他当做牺牲品,用来讨好世家门阀,取党派制衡之道。”
“正是这个道理。”盛氏暗暗点头。
纪兰芷问:“那他可有家室?”
“听说他与亡妻伉俪情深,膝下唯有一个六七岁的长子,再无所出。不知是何缘故,他丧妻六年之久,也没另娶续弦填房。”盛氏隐隐回过神,心急火燎地追问,“你不会是瞧上谢家了?不可不可,那分明是个火坑!”
纪兰芷却缓慢摇了摇头:“阿娘,凭我如今妇人之身,便是再嫁,独身的名门子弟哪里会瞧得上我?我也不想屈尊低嫁,只能往高处看。思来想去,倒是这等无根基的寒门鳏夫尚有我攀交的机会。您不也说了,他是乾宁三十六年的状元及第,满打满算才三十出头,正是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