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摆足了姿态,冷嗤:“这一座吃人的?宅院,我?已经待够了!我?还不信,离了你,我?们?娘俩便活不了了!”
盛氏舍下?纪崇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喊季嬷嬷给纪兰芷递去消息,又回正房带走所有盛家的?陪嫁金银、房契地契。
盛氏忍辱负重?几十年,她从一位明媚的?少女,变成鬓边长?白发?的?老妇。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老死在侯府,可她今日受纪兰芷的?鼓舞,她走出来了。
盛氏头一次不是?为了人情来往、赴宴攀交、采买家用而走出这一扇大门。
她走出这一座乌沉沉的?院子,只因?她想?和女儿一起过日子,只因?她这一次想?为自己而活。
盛氏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惬意。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夜深了, 打前头行路的丫鬟提起羊角灯一照。
伏地燕受到惊吓,收起剪子一样的翅膀,慌忙掩进廊梁里头。
纪家老夫人大?病初愈, 才喝了安神的药,得知昨晚正房闹出的动静, 觉也不睡了, 换了一件寿纹对襟披袄,再裹一条防风的银鼠皮围脖儿, 吭哧吭哧就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纪侯爷生了一天的气,丫鬟说他夜里就宿在柳姨娘的院子里。
老夫人要来,柳姨娘那边盯梢的丫鬟早早通风报信。
等老夫人迈进正堂, 柳姨娘已经服侍纪崇德穿好了衣裳, 坐在堂前等她。
纪侯爷拧了拧眉心?:“娘,你怎么大?半夜赶来了?您身子骨不好,多?躺着休养才是。”
老夫人气得抄起龙头拐杖,重重一锤地:“我怕我再睡下去, 这家就翻了天了!”
老夫人忽然发?难,饶是平日里再敬重母亲的纪崇德也有几分不耐。
纪侯爷面?色不虞, 他年过半百, 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被父母亲用?竹帚抽打的小童了。
老夫人意?识到儿子长大?了, 自己管教不了他,只能?朝一旁安抚儿子的柳姨娘重重摔去一个巴掌。
老夫人指上戴着金戒指, 刻了花印,冷不防刮擦到柳姨娘的颊侧,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柳姨娘被打懵了, 两?眼含泪,我见犹怜。她见是老夫人下的手, 也不敢喊冤,只泪眼婆娑地望向纪崇德。
“娘!你在做什么?!”纪侯爷倒不是担心?柳姨娘,而是母亲在下人面?前落他的面?子,实在忍无可忍。
老夫人却还要伸手打柳姨娘,她指桑骂槐地道:“你一个贱皮子妾室,竟也敢烂了舌根嚼正房的蛆!要不是我儿听你一个奸货挑唆,怎会休掉掌家多?年的宗妇!你个蠢货,我当初让你进偏门,真是猪油蒙了心?肝!”
纪崇德愚昧,一心?要持着他的男子气概与父辈的颜面?,可老夫人却知,她嘴上骂盛氏不会生养,却也是将这一点抓来当把?柄,如此才能?让盛氏心?甘情愿拿出丰厚的陪嫁来补贴家用?,不然就凭纪崇德那点侯爵的俸禄,以及庶出长孙的低品阶官俸,如何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
若非看在他们是清澜盛家的姻亲,盛氏又?肯让家中叔侄、堂房兄弟提拔庶长孙,三孙女纪晚秋又?如何能?沾胞兄的光,嫁进崔氏的门庭?
纪崇德竟听柳姨娘这样蠢妇的话,同盛氏和离了……当真是愚不可及!
老夫人定下心?神,她攀住儿子的手臂,同他道:“趁现在事情还没个结论,你去将大?儿媳请回来。多?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过上嘴唇磕碰下牙齿,说说话便过去了。”
柳姨娘听到老夫人还要说和,她也有些慌了神,她可是开罪惨了盛氏,若盛氏真的回到侯府,又?不顾体面?要拿捏她,那她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柳姨娘怯怯看了一眼纪侯爷,见他冷着脸,便小声同老夫人道:“太迟了,侯爷的和离书早已送去了……”
闻言,老夫人顿感头晕眼花,她足下踉跄两?步。
还没等丫鬟扶稳老夫人,屋外传来季嬷嬷的声音。
“纪侯爷,我家夫人送来了签字画指印的和离书,还有一份二娘子送来的断绝书。夫人说了,她并非受封之妇,两?家和离,官府任其自便。夫家提出和离,文书她签了,也过了官府明面?,如今各家留一封和离书,用?以留存明证。而二娘子可怜谢家稚儿,又?不愿往后生事,拖累侯府,她自愿提出与纪家恩断义绝,从此为失怙失恃的孤女,族谱也大?可将她除名?。奴婢把?文书带到了,烦请侯爷存书,再签一份断绝书,奴婢好回去复命。”
季嬷嬷是盛氏的家奴,侯府的主子没她的身契,轻易打骂不得她。
纪崇德没想到他的二女儿主意?这么大?,竟铁了心?要保谢家小子。
他火气上涌,冷笑连连,一脚踹开门,接过季嬷嬷奉上的父女断绝书。
“她要去送死,休怪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近人情!盛氏愚钝,为了一个庶女离家,往后莫要后悔!”
季嬷嬷不搭话,只盯着纪侯爷签字。
纪崇德签下文书,又?下令给族中长老,更?改族谱,只在族谱里记下他仅有一女纪晚秋,而纪兰芷已被除名?。
季嬷嬷办好了事,她将一式两?份的书文,留下一份给侯府,另一份带回纪兰芷那处。临走前还说了一句体面?话:“和离放妻书已成,如今两?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彼此都?留些体面?,莫要再因?前尘旧事,两?厢生憎。奴婢这就告退,不打扰侯府清静了。”
老夫人看到季嬷嬷风风火火地走了,她精神不济,一下子栽倒在椅上。
她没想到儿子竟凭着一腔意?气,将事情办得这样快。若是她儿子争气,给盛氏挣来诰命,受封之妇和离,要走吏部削封以及刑部询问的流程,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如今木已成舟,老夫人也认了命。
老夫人瞥见暗地里止住眼泪的柳姨娘,嗤笑一声:“老身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便是侯府主母之位空缺,也断没有妾室扶正的道理!大?郎,你不做人,娘还要点人前的脸面。你与盛氏和离便和离吧,再寻其他高门儿媳为妇便是,只柳氏难登大?雅之堂,除非我死,也决不会让她上位!”
柳姨娘闻言,脸色顿时青白,唇瓣失血。
她懊恼不已,这两?人母子吵架,倒伤及她这个无辜的人。早知道她便不管那么多?闲事,若没有老夫人从中作梗,兴许她还能捞到一个侯夫人做做。
但老夫人要纪崇德另娶,柳姨娘也不带怕的。毕竟她是儿女双全的妾室,一个半道上来的主母,未必压得住她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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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和离后,麻烦也会接踵而至。
她要受父辈的诘难、弟侄的指责、旁支的非议。
她本该忍受那些婚姻里的不快,为各房小娘子做出德言工容的宗妇典范,如此一来,别家的妇人在挑选儿媳时,便会高看清澜盛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