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皇后的关心便也就此点到为止了,另起话头:“郭家算是完了,不拘是抄家还是灭族,总在这一两日之间。郭家一倒,郭贵妃和三皇子的日后也是一眼望得见的景儿只是……”

“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梁皇后思量一番,缓缓说道:“郭家这事儿办得这么漂亮,沈三钱功不可没。他是把好用的刀,不论存的什么心思,到底暂时和咱们在一条船上。可你前脚回京,后脚沈三钱便下了大狱,为了对付他,甚至不惜动用了卫家……是不是太草率了?”

褚容璋讶异道:“母亲岂不知,兖州之祸正是此人一手策划?”

梁皇后哼笑一声:“若说沈三钱是罪魁,你府里养的那个长史又算什么呢?”她的眉目本来极其秀丽端庄,这一笑不知怎的竟显出几分阴鸷。

褚容璋眼神微微一凝,语调却还平稳:“恕儿臣愚钝,不懂母后的意思。”

“愚钝?”梁皇后猛地拍了一把炕桌,厉声道,“我看你不是愚钝,是鬼迷心窍了!”青葱般的指头上戴的镂金点翠寿字护甲好似一柄利刃,直直地指向了褚容璋,“你要养娈宠本不值什么,但为了这么个货色昏头昏脑,叫他在背后插了一刀不但不知悔改,反倒为替他遮掩,连掌印太监都得罪了!好啊,到今儿我才知道,我生了这么个情种!”

面对梁皇后的勃然大怒,褚容璋只微微蹙了蹙眉,仿佛习以为常地立起来拱手道:“母后息怒。”

梁皇后瘦削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瞳仁却亮得吓人,冷冷盯着褚容璋:“为一己私情如此不顾大局,我看你是忘了梁氏为何倾覆,忘了你当年怎么对着自己亲娘发的重誓了!”

听梁皇后越说越不像,褚容璋终于沉了脸:“母后尚未听完儿臣一言,何苦如此?”

梁皇后缓了一口气,逼视了他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缓颊的意思:“好啊,便听听你的良苦用心。”

*

早在褚容璋来鸾华殿请安时大宫女托月便屏退了众人,独留她一人在外间守着。

在宫里当差想要保命,简直比庙里的泥胎菩萨还难做泥胎每日听着来往行人不可对外人道的愿望,只要微笑聆听便是了,可他们这些人还要挑拣着听主子不想叫你听见的万万不能听见,主子想让你听见的,不但得细细地听,过后还要替主子排忧解难。

运道好的能伺候那些个不爱打哑谜的,能少提心吊胆些,可惜托月显然没有这样的幸运梁皇后实在是太过阴晴不定了。

漫长寂寞的宫廷生涯、母家一夕倾倒的巨变、多愁多病的身子……太多太多苦难把当年闺中秀丽明媚的少女消磨成了华美凤冠下的一抹幽魂。

除了在小女儿宁平公主面前,梁皇后永远是苍白的、阴冷的,甚至在与带给她无限尊荣的嫡长子相处时也不例外。

托月是梁皇后的陪嫁丫头,一路陪梁皇后走过来,曾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梁皇后对公主与恪王如此不同,最近宁平公主挑选驸马的事筹办起来,她才隐约触及到了那隐秘的真相

梁皇后是把当年自己的遗憾全部寄托到了公主身上,只要宁平无忧无虑,二十年前死去的少女梁容书仿佛便能在她身上活过来。

若说公主是梁后寄托的意难平,那恪王便是她的怨恨。

对皇帝的怨恨。

不出所料,今日褚容璋进门不久,内室中便传来梁皇后尖锐的质问和恪王不急不缓的辩解。

开始梁皇后的声口还是冷冰冰的,恪王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争执声渐熄,里间终于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了。

托月沉沉地松了口气,拽出方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

内室的二人确实结束了争执,梁皇后揉了揉额角:“若你说的属实,确实只得这般了。是母后错怪你了。”

褚容璋温煦道:“儿臣不敢。母后是太过于牵挂儿臣了,这才听了那起子小人嚼的舌头。您身子本就不好,又料理着后宫的千头万绪,儿臣本是不想拿这些早已解决的琐碎小事为母后添上一丝烦心,不料思虑不周,竟受人挑拨,险些坏了咱们的母子情分。”

这台阶递得很巧妙,梁皇后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望向褚容璋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慈和:“你明白母后的不易就好。”

发了这通火,梁皇后觉着身上乏得很,但今日叫褚容璋来也不全是为了训斥他,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父皇的身子越发不好,”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着人瞧了太医院的脉案,说是,就在这半年之间了你心中要有个数,以后做事万万不能如这回一般莽撞了。”

最近在忙毕业答辩,千头万绪,更新只能说是尽量

第八十九章、失礼

月华如霜,照在青色的瓦片上落下一层凉凉的银光,朝曛馆门前值守的小厮冷得直跺脚。

忽然之间,只见一只明角灯自远处摇摇晃晃地飘来,后头跟着一道身着大红撒金面鹤氅的人影,说话间就走到眼前了。

小厮冻得通红的脸上立时堆满笑,腰弓得像只虾子:“见过长史大人。”

白青崖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欠奉,倨傲地移开了目光。

前头引路的玄芝见状代为道:“长史有要事面禀殿下。”

小厮没听到白青崖叫免,也不敢起身:“卫小侯爷在里头,这……”

白青崖原本便心绪不佳,一听这话更是连连冷笑:“卫小侯爷说的是公事,我找殿下说的也是公事,怎么他在,这朝曛馆我便去不得了?”把他当作褚容璋养在后院的侍妾了不成?

说罢他也不管小厮的求告,直直便往里头闯。

借那小厮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拉扯白青崖,只得一面跟在白青崖后头语无伦次地告罪,一面求助地望向玄芝。

玄芝也是一脸苦相,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格子门的腰华版撞出“啪”的一声,书房内摇晃的烛火光华泄出,屋内交谈的二人应声望来。

只见褚容璋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案桌后,面上不见喜怒,下首的卫纵麟却是怒气盈腮,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白青崖突兀地闯进来,不料一眼瞧见这情状,心下不免打了个突。

卫纵麟却是又惊又喜:“青青?!”他大步迈过来,一把抓住了白青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还好吧?身子可好些了?有没有受伤?”

紧随其后的玄芝和守门小厮见状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同时不忘牢牢地关住了门。

这下朝曛馆只剩他们三人了,一时之间暗流涌动,气氛很是诡异。

久违不见,此时凑近一瞧,白青崖心底便暗暗惊异,过往卫纵麟眉宇间飞扬的神采悉数不见,下巴上一层青茬,此刻他虽是笑着的,但依旧难掩双眸中透出的疲惫焦躁,细看甚至带着一丝戾气。

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白青崖虽身陷囹圄,外间事却也有所耳闻。如今褚容璋风头无两,正是得意之时,追随他的卫纵麟怎的这样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