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辰光总是短暂,没等白青崖想出个所以然,已到了掌灯时分,玄芝又来了。
这回白青崖说什么也不放她走了。
白青崖也不想为难玄芝,他知道在这种人家里做丫头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做褚容璋的丫头,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玄芝是他当下唯一能接触到的褚容璋身边的人了。傍晚时分他去院子里转了一圈,缣风院大门边上果然又立着两名眼熟的护卫,瞧见他以后言辞委婉但坚决地把他请了回去。
玄芝挨不住缠,小声道:“长史、长史,您轻声些……唉,您到底想问什么,有话快直说罢……婢子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会有人来的。”
白青崖大喜过望,跟着压低声音道:“玄芝姐姐,你是贴身伺候殿下的,最了解他的心意。殿下……究竟想怎么处置我?”
玄芝斟酌着回道:“殿下素来宽仁待下,待长史更是宽厚,这回的事,长史既是无心之失,且已然受了罚,若是静思己过,痛改前非,想必殿下也不会再多降罪了。”
“静思己过,痛改前非”,白青崖反复琢磨这八个字,轻声道:“暗牢里如今关着的那个人,才是我的‘前非’,对吗?”
“婢子方才说了,殿下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玄芝硬着头皮说,“长史若果真与檀总管两情相悦,大可、大可当面跟殿下陈情,依婢子对殿下的了解,他想来也不会没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成哪门子的美!”白青崖捏了捏眉心,“你不明白。”他心道,没想到玄芝这个贴身伺候的都不了解褚容璋的性情,什么成人之美,听说自己跟檀霭上了几次床就闹得这样,去他面前剖白自己对檀霭的真心?怕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褚容璋一剑斩了吧!
“长史有所不知,”玄芝说得信誓旦旦模样,“殿下小时养过一只狸奴,十分珍爱,偏有天去宫学上课,叫三殿下瞧上了,跟殿下讨要,殿下自然不愿给,但那只狸奴居然自己从小太监怀里跳下来,跑到三殿下跟前去了。殿下见这情状,便说这狸奴与三殿下有缘,忽然又松口答应了。可见殿下虽然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可也不愿勉强别人。小小狸奴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长史您了。若您确然心有所属,殿下也是定然不想见您伤心难过的。”
听完玄芝的长篇大论,白青崖不出意料的动摇了:“还有这等事?”
“是啊。”玄芝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嘴上说得却还很自然,“所以……长史与檀总管确乎是真心相交了?”
“唉,真是这样倒好了!”白青崖烦恼道,“多谢玄芝姐姐为我费心了,但是这法子不成啊两个男人,哪来的甚么两情相悦!”
玄芝猛然松开了手,长舒一口气道:“长史说得也是。”白青崖这一声叹得那么自然,弄得她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恪王殿下和他,不也是两个男人吗。
玄芝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眉眼间的轻松与刚进来时截然不同,她一边手脚利落地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说:“长史快好好歇着罢,我瞧着殿下还好,想来不出两日,他的气便消了。”
她的神色变化得太明显,连白青崖都瞧出来了,对此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什么办法都没谈出来吗,有什么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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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作态
玄芝走后,白青崖揣着一肚子的不明白沐浴完,郁郁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头发。
一大蓬乌油油的发丝撒了满背,白青崖擦了两下便觉得手酸,不想动了。这活最繁琐,往常都是小丫头干的,被圈禁时没人伺候,他自己也懒怠动,便湿漉漉地睡,几天下来隐隐有些头痛。
正在此时,叫白青崖烦恼头痛的罪魁祸首施施然来了。
褚容璋本就心情颇佳,一进内室,又有一幅意料之外的美景映入眼帘玉烛流泪,铜篆香烬,炭炽红炉,红粉金樽。
他含笑问:“现还是吃从前的药,恐怕不对症候,身子觉着如何?”
“更深露重,殿下怎么过来了?”白青崖慌忙直起身子,不自然地寒暄道。上回褚容璋走前说什么给他三天时间考虑,他原以为他在这期间不会再来了呢。
“心中牵挂,忍不住过来瞧瞧你。”
白青崖放下手中的细绢布,起身奉茶,二人安坐炕桌两侧,他局促地说:“陈茶粗陋,请殿下多担待。”
褚容璋笑意更盛:“你这里的用度一应是和倚松室一样的,卿卿说这话,莫不是嫌我慢待了?”
闻言白青崖更加尴尬,其实他本也喝不出新茶陈茶,更没有告状的意思,只是客套客套罢了,若是往常褚容璋这么说,他跟着玩笑几句也就过了,现在这个情势,却令他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褚容璋倒是很怡然的模样:“还记得卿卿刚进府的时候也是这般拘谨,分明前一晚咱们还谈笑风生呢,想来都是久违不见的缘故,既这么,从此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把你带着,这样咱们的情分就不会因外物生疏,可好?”
简直不可思议,白青崖心道,晌午他撂下几句杀气腾腾的话以后走得是头也不回,这才过了半天不到,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承蒙殿下不弃,”白青崖也勉强撑出个笑来,“可恨臣鬼迷心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不但辜负了殿下的厚爱,还连累了旁人与我一同受过,此等罪孽怕是万死莫赎。”
褚容璋面色转淡,轻斥道:“年纪轻轻的把死活挂在嘴边,竟半点不知忌讳。”
白青崖道:“臣说的都是真心话。臣在京城,听闻殿下置身的是何种险境,日夜悬心,不得安寝,对那些大逆贼人更是切齿拊心,恨不能生啖其肉。后来得知殿下失踪是为小人所害,且臣自己竟也在懵然中受人利用,痛悔不已,眼泪都哭出了两海子……”
听到此处,褚容璋忍俊不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白青崖。
“殿下待臣这般好,臣非但不能鞠躬尽瘁以报君恩,反倒受了妖言蛊惑,置殿下于危墙之下,臣这心真似油煎火烤……”说到动情之处,白青崖眼含热泪,楚楚地将褚容璋看着,“殿下宽宏,还容臣折辩,其实细细想来,臣有什么冤枉的呢?事儿是臣自己做下的,即便是有千般万般的内情,殿下的伤损不能复原,那臣之罪责便确凿无疑,求殿下将臣关回暗牢受审罢,不如此,不能平臣心头的愧悔之情。”说着,白青崖起身跪倒在褚容璋腿边,捂着脸痛哭失声。
这番话他早就想好了,早先是被关糊涂了,才一见褚容璋的面就直愣愣地给檀霭求情,那哪能成事!无论后头做什么打算,是进还是退,都要先把褚容璋哄高兴了再论不迟。
他这么说自然也不是真想被重新关回那黑黢黢的地方,以退为进罢了,他都这么说了,褚容璋现在肯定不会答应,这样即便他以后生了气,也不好食言而肥,再动囚禁他的念头了。
果然,褚容璋爱怜地为他拭了拭泪,将他拉起来在自己身旁坐了,柔声道:“一事不二罚,卿卿已然受过,身上又不好,暗牢阴冷,于你养病大不利,这话就别再提了。”白青崖皎白的脸上一片湿红,褚容璋低低叹道,“好了,别再哭了,没的我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却伤心坏了身子,岂不是划不来?”
白青崖哽咽着应了。
靠在褚容璋怀里装模作样了好一会儿,白青崖估摸着常人再激烈的心绪也该平复了,正要开口说话时,却听褚容璋先开了口:“说来有趣,卿的折辩中有一项和我想的倒是不尽相同。”
白青崖不明就里:“什么?”
褚容璋道:“说沈三钱‘以重利诱之’那处……我原当是卿卿生我的气了,要借此事除去我,好与你的明澹哥哥双宿双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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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可恨
白青崖如遭当头棒喝,在褚容璋怀里剧烈地抖了一下,各种念头在此刻转得快到了极致,茫然地问道:“殿下说什么?臣为什么要生气?”
褚容璋饶有趣致:“哦……竟是我多心了。想来也是,卿卿对我的情分,又怎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和事坏了呢,你说是不是?”
“是,是,自然是了。”白青崖后背刚下去的冷汗又渗了出来,头脑冷一阵热一阵,实在拿不准褚容璋这话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看破了他的计策,方才拿腔拿调的姿态再也端不住,腰肢软得直不起来。
像是发觉了他的恐惧,褚容璋似模似样地懊恼道:“瞧我,明知你身子不好,又提起这些教人不快活的事了,是我不好,不说了。”
又是这样。
若是褚容璋当面锣对面鼓地兴师问罪,白青崖还有剖白心迹的机会,但他回回都点到即止,若即若离,似谈笑却暗含杀机,教人想撇清干系都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悬在头上,日夜忧心它何时落下来。